事发第二天

斯蒂芬用尽可能清晰明确的语言,逐条讲述了当天发生的事情。那天出现了急流。急流在每年九月份尤其频发,因为此时海浪最高且最难预料。水面的平静深具欺骗性。那个男孩就是被急流拉下了水面。他太小了,一定也挣扎着逃生,但是最后却陷入恐慌。埃莉往相反方向游去,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在呼救。而当她找到他时,他的大脑已经缺氧太久。

妈妈,

游泳之后的他,全身湿透。我过去常常抱着他走。他会在车里或沙发上睡一觉。我抱着他上床的时候,我喜欢他靠着我的感觉,温暖而安静。但这次他比平时要重。

我把他往上拽的时候,海水也把我往下拉。天上起了风,海潮一直把我拉回到水里去。我们到海滩的时候,我又被一个浪头击中,记得那时我在想只要那样站着,他就会没事儿。我一直盼望着他好起来的那一刻。

我想安妮努力想着那不是我的错。起初她在救护车上一直握着我的手。我一直在哭,我不能……我没法放开他。但是安妮看着他、又看看我——我没法集中精力,只觉浑身冰冷,脑子里混沌一片——她就扭过头去,再也不和我说话,也不再看我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想给安妮打电话。有时候我又努力想给她写封信。但是我觉得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那种歉意。

每一天我都去看治疗师。我们每天都要见他,大多数人都要坚持吃自助的冻酸奶,在特别好看的地方散步,彼此不说话。好像他们能用这些来替代我们吸毒带来的那种感觉。治疗师说我得在脑海中重现那种体验。他说我得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明白自己的罪过,把自己置于我所做的这件错事背景中思索。他办公室墙上挂着好多面具,我不能看他时,都盯着这些面具看,那是些木制的深色大面具,尽是些愤怒的表情。他坐在那儿,跷着二郎腿,就像是我们正在聊一些你我之间的小小不满,就好像我只是一个滥交和爱嗑药的任性女孩。我想要的是,他冲我大喊大叫。我想让他告诉我,怎么才能让我正常起来,即使我知道他没法办得到。我坐在那儿,盯着那些面具,想着,去你的去你的去你的,你一点儿也没有帮到我。然后我又想,去你的。

有一天,我因为什么笑了。是小组里一个人开了个玩笑,那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但我还是笑了。就好像是我的身体,想要记住笑的感觉是什么,想要发出那样的笑声,想要那样动一动。后来我感觉糟糕透顶。我藏在自己的房间里躲着人,担心这里不管是谁都会关注我做了什么,或是我以前做了什么。我想你,我想爸爸和本尼。我想看书,想看电视节目,什么都想,甚至那些蠢事儿。大多数时间里我都想着,我可能还有足够的理智,明白怎么活下去吧。又好像不太可能的样子。就好像只剩下这些了。

埃儿

埃莉穿着牛仔裤和人字拖。玛雅觉得她看上去有点小,太瘦了。

玛雅看上去吓坏了,她紧紧抱住女儿。

埃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贪婪地吮吸着妈妈的气息。

她们开车去海滩,母女二人沉默不语。每次停下等灯的时候,玛雅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埃儿。有两次信号灯变绿,她们的车也不起步,后面的车摁响喇叭催促。第二次的时候,埃莉扭过头来看妈妈。同样的眼睛,同样的鼻子,但是玛雅还是害怕看不够。她几乎要去抓女儿的手,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她们停车的那个海滩入口,鲜为人知:两个破旧肮脏的车位,没有淋浴,一条路直直通向沙滩。她们两人都光着脚。这条路两边植物密布。大片的叶子拂过她们的大腿和小腿。一根长歪了的枝条还挂住了埃莉的头发。地面缓缓爬坡到沙丘,然后又陡然下降。海面尽是泡沫,波涛滚滚;浪头上有白色浪花,波浪慢慢变成细流。埃莉和妈妈站立良久,远远眺望水沙交界的地方。

“埃儿。”玛雅轻唤了一声。女儿穿了一件吊带,玛雅看到她的肩膀在起伏。玛雅握住了她的手。她用一只胳膊环住女儿的腰,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她将埃莉搂在胸前,静静地把她拥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