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迈克舅舅那辆白榆树色的卡车出现在北街与凯茵路的交界处,梣叶枫旁边。我很惊讶,竟然在这里看到了他。他看到我却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伸出一只手在头发中间揉搓,仿佛很累的样子。

迈克舅舅把卡车停在路边,使它与马路牙子形成一个五十五度的锐角,既不是直角,也不是平角。在我看来,这是不合常理、不合规矩的。

他从车上走了下来,我还来不及往后退就差一点被抱住。他大概记起了我不喜欢被人拥抱的习惯,只是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之后就开始对我说话。可我实在是太累了,根本没力气回应他。我只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斯蒂文斯小姐坐在迈克舅舅的卡车里。我之所以认出她来,是因为她的背上依然垂着那条蛇一般的长辫子。我很想去摸一摸——近距离看过去,那辫子像极了一条棕树蛇17。那是一种无毒的树栖蛇,牙齿长在下颚后部,是澳大利亚东北部海岸的原生蛇类。

斯蒂文斯小姐对我说了一些话,但我没注意听,因为我正在想棕树蛇的事情,不知道南太平洋雨林中它们最喜欢爬哪些树。

我们开车回到了那个有蓝色信箱的新家——我现在住的地方。妈妈的眼睛又开始渗水,我转过头去,不想看她,直到她把脸擦干净为止。她问我是否可以抱一下,我同意了。抱完之后,我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妈妈递来的一个点心,开始享受她在我肩膀上轻柔的抚摸,舒服极了。

“泰德真没用。”妈妈说,但不是对我,而是对迈克舅舅和斯蒂文斯小姐。我依旧满脑子想着棕树蛇。

妈妈一边抚摸我的肩膀,一边说:“你能想象吗,在那样一个大游行里让马奇一个人走掉?”

“嗯,”斯蒂文斯小姐说道,她的辫子在房间的灯光下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如果换作是我的话,可能也会不知所措的。”

“大概吧。”妈妈说。我能听出来她有些不高兴。

“但你说得没错。”斯蒂文斯小姐接着说。

我把视线从斯蒂文斯小姐肩头的发辫上移开,转过头去看后院里的大叶枫。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是在召唤我。

“即便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斯蒂文斯小姐说,“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就这么走掉,至少会试着跟他一块儿走。”

“你看,”迈克舅舅说,“萨曼莎也没那么坏吧?”

斯蒂文斯小姐和妈妈同时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她们在笑些什么。斯蒂文斯小姐又开口说:“听着,我真恨不得道歉无数次,那件事的确是我不对,我才听说——”

“我知道,我知道。”妈妈说。

我想,妈妈应该再也不觉得斯蒂文斯小姐是个刻薄的贱人了吧。

他们开始谈论迈克舅舅是怎样找到我的,斯蒂文斯小姐又是怎样帮他选对了路。可我没有耐心等他们说完,尽管妈妈曾告诉过我,一定要等别人说完话才能起身。我没等他们说完就起身,是因为对我来说,去找鹰树依然是头等大事。吃了一个点心之后,我的双腿已经不再打战,而这里距离鹰树也更近,于是我想,或许应该立即起程去看它。是大叶枫提醒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样想着,我站起来朝外走去。

“我得去拯救鹰树,不能让它被砍倒。”我说,“必须现在就去。”“你在说什么,马奇?”迈克舅舅问道。他正从冰箱里拿饮料,脑袋被冰箱门挡住了。

“去拯救鹰树,不让它因为房地产开发而被砍掉。我已经想到了好几个办法。”

“好吧。”迈克舅舅说道,我又看见了他的脑袋。他手里拿着几瓶饮料回到客厅,递给我一瓶。这很奇怪,因为我从来不喝这些饮料。我没有接饮料,他也没在意,只顾着和斯蒂文斯小姐还有妈妈说话。

“好的,听着,大家伙儿,马奇有个建议,”迈克舅舅对她们说完之后转向我,“跟我们讲讲吧。”

我很高兴迈克舅舅在听我说话。这几天来,我一直在思考拯救鹰树的计划。我想过要爬到鹰树上去静坐,一直不下来。我最喜欢的电影就是关于一个名叫茱莉亚·伯特弗莱·希尔的女人的,她曾在一棵红杉上静坐了好多天,就是为了阻止人们把它砍掉。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他们听,但我也表示,这个办法对我来说是行不通的。我不能成为第二个茱莉亚·伯特弗莱·希尔。茱莉亚·伯特弗莱·希尔在一棵树上待了很多很多天,可妈妈规定我最多只能在一棵树上待二十七分钟。

“感谢上帝!”当我说到这个计划不可行的时候,妈妈发出一声感叹。另一个计划是:我去国会大厦,要求立法者们通过一条禁止砍伐树木的法律。我告诉妈妈、迈克舅舅,还有斯蒂文斯小姐,一九九〇年的时候,有一个团队就曾打算这样做。这是一个很棒的想法,如果成功的话,可以保护加利福尼亚北部的大部分红杉。那是全世界唯一长有红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