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3页)

我感到双手的动作正在逐渐减缓,不像一开始那么剧烈。我成功地解释清楚了斐波那契数列在树木生长过程中的原理,可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要讲。

我还可以解释那永恒的水柱——木质部的输水原理。木质部是从树根一路贯通到每一片树叶的强大管道。把水从下往上通过气孔传输至树叶的就是蒸腾作用。蒸腾作用产生出负水压,把水往上推。所有的负水压在树中形成一种真空状态,把水从地下一路传输至每一片树叶。

小时候,我有时会在一棵树高高的树枝上割开一个豁口,观察树汁渗出的过程,那些水就来自深深的地下。树根沿着土壤的大孔隙蔓延,利用液压抽取几百英尺以下的地下水。

为了观察树汁渗出的过程,我的手指和手腕被割伤了好几次,不得不缠上绷带。每次我受伤都会让妈妈很不高兴,她带我去医院缝针,总共缝了六次。后来,我不再观察树汁了,因为在医院里,他们会把我绑在一张床上。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被绑在床上。

后来,迈克舅舅教会了我怎样爬树——利用一个攀爬架。他教会我怎样把手脚放在合适的位置,正确地移动身体,怎样制订爬树计划并准确实施。当我发现,其实用不着表现得像一棵树,而只要爬树就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时,我的内心完全平静了下来。从那以后,我开始每天爬树,能爬多久就爬多久。

此刻,我一边和朗达谈话,一边把双手静静地放在身体两侧,就像两根静止的树枝。

“你做这些动作是因为那会让你感到平静、令你安心,对吗?”朗达说。

第一次和朗达见面的时候,她教我控制自己的双手和声音,现在她正在帮我复习。我告诉她,控制自己没那么简单,但我也知道,这是了解周围事物和自己身体动作的一种有效方式。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双手的动作和嘴里的声音让我感到舒服,如同一阵清风在吹拂我的树枝。

“可是,马奇,一直做这些动作的问题就在于,它们会打扰到别人,”朗达说,“别人并不会觉得这些动作让人安心,而是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我说,“恰恰相反,恰恰相反。”

我喜欢这个发音,朗达说“恰恰”的时候带点轻微的口音,听起来就像另外一种语言——一种我不会说的语言。

“是的,”朗达说,“别人会觉得你的动作和声音很烦人。”“恰恰相反。”我重复道。朗达突然停下来看着我,弄得我猝不及防。她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我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的脸。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她说。

“知道,”我说,“是的,我知道。”

可实际上,我并不确定。

伊尔莎教过我,有时候要让别人听到他们想听的东西,无论内容真实与否。也许现在正是这样的时刻,我也不知道。

朗达还在继续和我说话,所以,我应该是说对了吧。可后来,她开始问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比如,我妈妈是否伤害了我的感情。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有时,我会感到害怕或愤怒,但我不知道妈妈要怎样才能伤害到我的这些感情。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朗达。

“好吧,”朗达说,“所以,你知道自己会感觉到害怕,对吗,马奇?”她尽量不看我,因为她知道这会让我不舒服。可问到下一个问题时,她突然把脸转向我,俯过身来,似乎是要逼我看着她的脸:“你最害怕的是什么,马奇?”她要我尽可能如实地回答。我感到一阵想要晃动双手的冲动。她说得没错,这样做确实会令人厌烦。

有一次,我爬上了一棵小树的树顶。这棵树只有三四十英尺高,树顶有一个鸟巢。鸟巢四周完全封闭,只有顶部朝着天空敞开。

鸟巢里有两只小鸟,其中一只一看见我就站了起来,开始扇动翅膀。我也跟着站起来,开始扇动翅膀。然后,我就背朝下从树上摔了下去。那一次,我摔断了脚踝。

妈妈说我没有摔断嵴背真是运气。我可不相信运气。人们总喜欢相信一些疯狂的东西,比方说运气。他们还以为自己可以一直不停地改变自然,例如,用一种对树木有害的方式,并且不会对这个星球上的人类生活造成长期性的恶劣影响呢。我仍旧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总是相信疯狂的东西,可不知怎的,我不再抨击那些疯狂的人和疯狂的念头了。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些,我猜。

我只是在对自己认为真实的东西保持清醒而已。我本应对朗达说实话,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与迈克舅舅在送我来朗达的办公室的路上给我的建议相矛盾。他说:“尽量少谈树,朗达更想听听你生活中别的事情。”所以,她第一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