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好吧,我想别的地方总会有棵弗雷泽冷杉让你爬的,马奇。”

“不行,弗雷泽冷杉只有大烟山才有,我一棵也没爬过,酸雨和欧洲冷杉蚜虫已经害得它们快要灭绝了。”

“什么虫?”

“一种蛾子。”

接下来是一段长时间的静默,车子的发动机轰隆作响。“我不想去亚利桑那。”我对她说。

“帕特·提尔曼就住在亚利桑那,”妈妈说,“你不知道吗?”

她这么一说,我立刻意识到,她是想提醒我亚利桑那的好处。

这个名叫帕特·提尔曼的男人发明了一种游戏,我很爱玩。他把这种游戏称作“泰山”。我从来没想过,他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也没想过它到底有什么出处,不过我非常喜欢这个词,说起来很带感。

帕特·提尔曼的“泰山”游戏就是指在陡峭的山坡上快速移动,从一棵树转移到另一棵树。这个游戏要玩得好,就得在枝叶互不接触的树木之间转移。也就是说,你得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我第一次尝试就失败了,直接摔到了地上。当时,我手脚还不大协调,掉下来的时候似乎摔断了一根脚趾。我谁也没告诉,妈妈知道了肯定又要下禁令。

从那以后,我就坚持玩“泰山”游戏,总算有了进步。现在,不仅是茂密的树林,我已经可以在非常陡峭的山坡上、非常稀疏的树木间轻松转移了。为此,我必须计划周全:每移动一步,都要事先察看树木的每一处受力点。一旦制订了某一攀爬计划或转移计划,我就能精准地执行——前提是保证自己不摔下来。

帕特·提尔曼还在电视上玩一种名叫“足球”的游戏。但我既不喜欢球,对足也没什么兴趣,所以他的比赛我一场也没看过。这个游戏不是帕特·提尔曼发明的,他玩过“足球”之后就自告奋勇去参军打仗了。

“帕特·提尔曼就住在亚利桑那。”妈妈又说了一遍。

“曾经住过。”我回了一句。要是帕特·提尔曼依然住在那儿,我倒愿意去亚利桑那和他一起玩“泰山”游戏,可他已经不在了,所以现在说什么也没用。

“他死了,”我说,“在战场上死掉了。”

这时,车子在一个蓝色信箱旁停了下来。我意识到,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我从车里走出来,妈妈不得不提醒我关上车门,因为我只顾着看周围的一切,连车门都忘记关了。

这里有好多好多树,我一棵都还没有爬过。到新家的第一天晚上,我曾试着爬上后院里的大叶枫,却不幸失败了。从医院回来的那天,一走进家门,我就问妈妈,能不能爬一棵树。妈妈说:“上帝啊,马奇,我们就不能先吃饭吗?来吃早餐吧,至少先吃点东西再说。”

我用十四步二十二分钟爬上了大叶枫,樱桃树用时更短。从樱桃树上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隔壁的一棵西部红雪松。妈妈说,她会去跟邻居谈谈,看能不能让我去爬这棵树。

开门的男人有着成年道格拉斯冷杉一般的肤色,灰色的鬈发活像一团钢丝球。妈妈把我介绍给这个男人,又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克莱顿先生。和妈妈谈了一会儿之后,克莱顿先生带我们到他的后院去看那棵红雪松。它强壮的根系稳稳地扎在地上,摊开成一个圆圆的底座,树干越往上越细,覆盖着厚厚的红色树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树枝未经修剪,朝着天空肆意生长。红雪松最适合用来攀爬。我心里默默盘算,从地面到最高处的枝条需要几步才能爬到。

克莱顿先生打量着这棵树。他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斜着眼睛看那红红的枝干。细嫩的枝叶在他脸上投射下网状的阴影,随着他脑袋的移动,他的脸有一瞬间混杂上了棕与黑的颜色,就仿佛树枝在他棕色的皮肤上纵横生长。

克莱顿先生扭过头来对妈妈说:“他到底想爬到那树上去干什么?”

“就是为了爬树,”妈妈回道,“没别的目的。一爬上去,他就会下来的。”

她看向我,我立即移开视线,可又很快意识到,她看我是为了得到我的认可。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她告诉过我,如果她朝我看过来,那就意味着她需要我的认可。有时候,我会记起这一点——通常是在公共场合。但大多数时候,尤其是在家里,我通常会把这件事忘个精光。

这一回,我恰好记得。

“我只是想爬树,”我说,“爬上去就立刻下来。”我附和了她的话,想着这么说应该没错。

克莱顿先生搓搓下巴,转过头来盯着我看。我很想移开目光,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要是能把他的脸冻住就好了。我喜欢他的脸,可我没法直直地注视他。于是,我想,要是能冻住他的脸,仔仔细细审视一番,不用担心他会动来动去,那该有多好。接着,我又冒出另一个念头:要是能把周围的人都冻起来近距离审视,就像爬树的时候近距离观察树皮一样,一定会很有趣。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像树一样安静,我也能更好地理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