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4页)

迈克舅舅在帽子底下叹了一口气,他扭过头看着妈妈,说:“其实,大多数孩子都会爬树。我知道,自闭症的孩子通常不会爬树,但我希望他能变得合群,我以为学会爬树会对他有帮助。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爬那么一两棵树而已——”

“你在说什么?”我问妈妈,声音比迈克舅舅大多了。“亲爱的——马奇,我只是在和迈克谈谈现在的状况,”妈妈说,“我觉得你该注意一下我们定的规矩,关于什么是危险……”

“爬树一点儿也不危险,”我说,“我每天早上都爬树,有时候晚上也爬。每爬一棵树之前,我都会制订计划,很清楚哪棵树该怎么爬。这一点儿也不危险,我心里有数,一点儿也不危险。”

“或许你是知道规矩,但并没有遵守。你消失了那么久,我只能听见你在上面大声号叫,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你在听我说话吗?明白我的意思吗?”

“亚利桑那,”我说,“亚利桑那。”

妈妈用双手捂住脸,无力地揉搓,仿佛她的皮肤很疲倦。她说:“彼得——马奇——我快要受不了了。这星期真是要把我逼疯了,对不起,我真的受不了了。”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崩溃了,变得断断续续,“我——我——我不是说必须立刻搬去亚利桑那,只是,你总是这样任性……我需要静一静,需要有人帮帮我。”

这时,我的双手开始拼命乱晃,抽打着自己的胸口、椅子的靠垫,还有椅子旁边的台灯。就在台灯快要砸到地上时,迈克舅舅一把扶住了它: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到我这边,一把扶住正在倒下的台灯,然后用另一只手整理了一下帽子。

“听着,伙计,”他说,“你妈妈不想让你难过,只是你得理解,不能那样一声不吭地消失,至少应该试着告诉她你在做什么。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在那棵树上待了那么久呢?”

这时,我听到自己的嘴里冒出“嗡嗡”的声音,那声音让我想起高高的树冠、森林中无休无止的虫鸣。眼前出现了布洛瓦大道那边黑魆魆的山谷,一根伟岸的树干孑然独立,凌驾于我所知道的一切之上。它是那么高大,仿佛树干顶端长出了另一个完整的原始森林,和脚下的生态系统毫无关联。也许,树干的下部之所以不生枝叶,正是因为它压根儿就不想与那个低矮的树林有任何瓜葛。它是一个孤独的巨人,小心翼翼地维持在自己的高度,与脚下的一切隔绝开来。

真高兴我们搬到了这个有蓝色信箱的新家,让我有机会看到这棵树。

我眨了眨眼睛,向上瞥了一眼。妈妈正站在我的椅子旁边,紧紧地抓着迈克舅舅的手,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一边语速很快地大声说话:

“每次他变成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需要和他交流,就这样随他去真的好吗?如果我就这样任由他神游天外……”

她的眼睛变得湿润,我迅速移开目光。

“我看见了一棵树。”我说。

说完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把他们俩吓了一跳。于是,我又说了一遍,这次语气缓和了一些:“我看见了一棵树,就在山谷那边,我很想去爬。当时,我只是在看它而已,没别的。”

“你看,”过了一会儿,妈妈说,“这并不难,对吗?告诉我们你在做什么,是什么让你在那棵树上待那么久。我希望……我希望你能更放松些。”

“亚利桑那。”我重复道。我爸爸的妈妈——也就是我奶奶住在亚利桑那,还有一些亲戚也在那儿。每年,我们都会去亚利桑那看望奶奶和亲戚们。两星期前,爸爸也搬去了亚利桑那。

“他去看奶奶了,”我说,“然后,他就会回来,和我们一起搬回老房子,像从前一样。”

“我不确定,”妈妈说,“情况有些复杂。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我从书上读到过,其实亚利桑那的某些地方也有很多树,但奶奶家住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斯科茨代尔附近根本没树可爬。有一次,我在那儿爬了一棵灌木,可灌木和树是两回事。

爸爸离开之前,妈妈就经常说起搬去亚利桑那的事儿。即便我们不搬过去,爸爸也会回到奥林匹亚,和我一起爬树。这是他自己说的。我不想去亚利桑那,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想起亚利桑那,我眼前就会出现一片橘黄色的沙漠。我不喜欢这种橘黄色,它抹杀了每一棵树、每一根树枝和每一片叶子。

一种空虚感笼罩着我,使我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嘴里就会自动发出声音来填补这种空虚。

“有些事必须得改变,”妈妈说,“我们不能永远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