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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很冷。沙拉跑到书房,等着当地电视频道重播天气预报,也为了回避维拉。但是没有用。

维拉冲进来,抓住沙拉的手。“别担心,亲爱的,会是晴天的。”维拉得意地挥着手机。“我下载了一个App,每小时更新天气预报。上面说中午会下雨。你不用担心。”

沙拉根本不担心。已经是四月份了,他们想什么呢?她不再担心天气好不好,可是维拉似乎故意要让她不开心。如果沙拉任性赌气,就更能凸显她的价值。不用说,沙拉当然也不希望下雨,但是她希望能证明维拉是错的。过了明天,她就再也不用见到这个女人了。她把电视关掉,连天气预报都不看了,然后上楼去等着。

维拉一会儿管她的卧室叫“新婚套房”,一会儿叫“集结区”:前者太高大上,后者太愚蠢。两者都不能体现出沙拉童年时代的卧室的本质意义。在这个房间里,她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小女孩,里面全都是幼稚的东西:年鉴、各种加了相框的获奖证明、雅致的骏马瓷偶、小猪储钱罐(里面塞满了雕着肯尼迪头像的五十美分)。步入式衣橱门背后是唯一允许沙拉发挥自己装饰本能的地方,透露出她少女时代的心思。从杂志上撕下来的骏马图被一排线条柔和、裸着上身的小伙子图片代替,大大小小的明星,从乔纳森和泰勒斯到亚伦斯和艾力克斯都有;后来又换成了从精品店偷来的名画明信片和从胡克的《纽约客》上撕下来的艾伦·金斯堡的艾威登画像,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西尔维娅·普拉斯的照片。就算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图片也不能展示真正的沙拉。其实她在张贴的时候就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掩饰自己的策略。

发型师丹妮儿一边等着她,一边端着巨大的纸杯喝咖啡。罗伦坐在床边,翻着一本老版的《名利场》。丹妮儿半个小时前就拖着黑色的行李箱到了,是空乘用的那种大箱子。她已经打开了箱子,把工具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桌上,还有几块一尘不染的白毛巾,肯定是她带来的。

丹妮儿是维拉推荐的。沙拉只扫了一眼她的文件夹,里面的新娘水灵灵的,个个梳着令人惊艳的高髻,留着略显凌乱的鬓发。可是一见面,沙拉就认定了她。丹妮儿这样的人,你想不记住都很难:身为发型师,她把自己的头发剃成了板寸,黑人女人特别喜欢留板寸。丹妮儿穿着黑色坎肩和黑色牛仔裤,沙拉有点儿嫉妒她结实的二头肌。她举了那么久的粉红色杠铃,也没看到什么成效。她们见面的时候丹妮儿听得很认真,似乎同意沙拉的想法:头发不扎起来,只往后梳。丹妮儿端着沙拉的脸,认真研究她的脸型,这种感觉特别亲密,特别慈爱,特别温暖,而且很坚定。有一种人,你会允许她对你做任何事,丹妮儿就是这样的人。

“你今天早上看着很漂亮。”丹妮儿说,“觉得怎么样?紧张吗?”

“有点儿。”沙拉说。为什么要撒谎呢?有些话她不会对维拉承认,但是会对丹妮儿承认。

“要紧的事先做。”丹妮儿说,“你吃过东西没有?”

沙拉摇摇头。她不想吃。还好她只是对自己碗里的酸奶和谷类食物没兴趣,不是晨吐,谢天谢地。

丹妮儿皱起了眉头。“这是你的工作。”她责备地对罗伦说。

“她不想吃东西。”罗伦说,“我叫她吃了。”

“你没告诉她必须得吃吧?”丹妮儿摇摇头,“你必须吃。”

“或许我应该吃点儿。”沙拉一点儿都不饿,可是既然丹妮儿说她必须吃,那就吃吧。

“你应该吃。吃有蛋白质的东西,吃个煮蛋,再吃点水果。”丹妮儿喝了口咖啡。

“那我去……”罗伦声音越来越小,“我下楼去煮个蛋?”

“去吧。”丹妮儿说,“这么做就对了。”

罗伦把杂志放到一旁,站起身来。“好的,一个煮鸡蛋,马上来。”

“煮两个吧。”丹妮儿说,“一个不够。再找点儿水果。”

沙拉发现连罗伦都乖乖听丹妮儿使唤,不由觉得挺欣慰的。罗伦站起身,好像耸了耸肩,然后离开了卧室。丹妮儿的语气也并不严厉,但她显然是那种挺让人信服的人。

“我都准备好了。”丹妮儿说,“你要坐在这边,这边光线好。”丹妮儿把一张凳子从床尾拖到窗户跟前的阳光下。

“听上去不错。”沙拉说,“你现在可以给我做头发了吗?”

“不行,不行!”丹妮儿说,“等你吃过东西我们再动手。”

沙拉想知道丹在做什么,洗过澡了没有。客人们四点到。仪式半小时后开始。现在还早,但是她知道时间过得有多快。尤其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时间过得特别快。丹会发出最后一封工作e-mail,洗个澡,换好衣服,乘出租车去酒店见他父母,然后接上他们,乘另一辆出租车往闹市区到她父母家,然后走进来,跟人寒暄,仔细查看婚礼布置,系好领带,然后客人会陆陆续续到来。几个钟头就像几分钟似的,一下子就过去了。看到他盛装出现,她会非常激动。她喜欢丹穿西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