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河南岸(第2/3页)

童心未泯。我想就是这么个理儿吧。

所以少年时的我,为了心中的那个梦,在那年盛夏暑假的某一天,终于按捺不住到太子河下游一探究竟的欲望,义无反顾地付诸了实际性的行动。

我在太子河南岸的防洪大坝上,守株待兔了一上午,就等着中午有渔夫回家吃饭,然后我就可以偷偷潜入到人家的船只上,开着船所向披靡地驶向我一直渴望到达的太子河下游。

终于在午后,蝉鸣十分,夏季人们白日里最困乏的时刻,我看到了镇北头渔夫老王二叔把渔船停到了太子河南岸,一个芦苇特别茂盛的水洼上。一身疲惫的老王二叔,拎着一水桶的鱼,从渔船里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然后顺着芦苇后面平坦的林荫小道,向镇子里走去,应该是回家睡午觉。

我兴奋不已,估摸老王二叔已经走远了,连裤腿儿都顾不得裹上去。直接蹚河钻进芦苇边的水洼里,趁周围没有人注意,偷偷地爬到船上。

老王二叔的渔船,不是撑竹竿的木船,是钢铁层层包裹,货真价实的机械船。对于当时溪城那个经济还不算发达的年代,这船可是个新鲜物儿,金贵得要命,也难怪老王二叔会把船停在芦苇地旁边,想来就是怕别人偷了去。

不过就算要偷这船,你必须得具备很重要的硬功夫。那就是你得会开这船啊!

这样的机械船,当年在整个太子河上,也不过就那么几艘。当地的人们要说下河捕鱼,那都个顶个地不含糊,但是能把这么大的钢铁船顺顺利利地驾驭在河面上的人,还真寥寥无几。当时的我有想到这些问题,但为了能游到太子河下游,为了能看到脑海中不停幻想下游那个美丽的未知世界、未知的海,我还是硬着头皮,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在老王二叔赶回来之前,把这艘船给开走。

我这回可算是太岁头上动土了。

船里有很多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按钮,我不知道该怎么按,思来想去之后,我决定全按一遍,这样肯定就能按到那个开船的按钮。可是当我按完之后,却发现根本就不是我设想的那样。只听“轰隆”一声,船只不知道从哪开始冒起源源不断的黑烟,一股浓浓的柴油气味儿,熏得我胃肠极其难受,也就是恰在此刻,船伴随着“隆隆”的响声,启动了,开始沿着太子河南岸的防洪大坝,顺流而下,却不是平缓往下游动,忽地向左,又忽地向右。我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手紧紧握着船上的一个扶手,跟着失去控制的船只,在太子河上荡漾着,脑袋却在恍恍惚惚中震荡着。

此时的我,没有了渴望去探索太子河下游那个未知世界的激动心情,也没有了才得到船只如获宝物的欣喜若狂。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有人来救我下船,我害怕,恐惧所震慑的少年哭泣声,被船只轰隆隆的声音所吞噬,没有人能听见,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渔船不知道是撞到什么坚硬的物体,发出了闷闷的响声,继而轰隆隆的声音就随之消失。船只翻沉,天地昏暗,水里折射着惨淡的白炽光斑。四周失去了声音,水流源源不断地从我的鼻口灌入,我失去了意识,好似时间永久地停滞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太子河的岸边草坪上,脑袋昏昏沉沉的,痛得要命。鼻子酸酸的,嘴中含着的泥沙有咸涩的苦味儿。老王二叔和其他几个我们当地的渔夫,坐在我旁边,欣慰地冲我笑着。老王二叔欣慰地对我说,孩子,醒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哇。

妈妈焦急地赶来后,和老王二叔叔寒暄了几句,就先把我带回家了。我开始发高烧,烧得我一直迷迷糊糊的。在家里整整修养了三天,才恢复了力气,可以下床,自由行动。妈妈看我好了,就问起我那天的前后经过,为什么要偷开人家的船。我如实地跟母亲说了一遍,并一再重申,我真想到太子河下游去看看。母亲听了之后,责骂了我几句后,只是摇了摇头,苦笑道,还是个孩子呀。可是爸爸显然没有那么好对付,父亲根本不听我解释,而是直接让我跪洗衣板,用东北农村家里都会有的鸡毛掸子打我。

叫你不争气,叫你不学习,我打死你。父亲每骂一句,就用鸡毛掸子打我一下。我低着头,任凭父亲打着,母亲在一边劝着,这孩子,快向你爸认个错啊。可是我觉得我没错,我只不过想实现一个愿望,可能这个愿望在大人眼中可笑、幼稚,可在一个少年心目中,那是一个梦,一个一生只有一次最纯净的梦。

父亲打累了,最终狠狠地把鸡毛掸子从中间折断,撇在了地上。父亲说,咱是外地人,咱得顶天立地地做人,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儿。然后父亲失落走出了家门,只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那时候还小,只记恨父亲下手狠,打了自己。可是大了之后才明白,那叫恨铁不成钢。不能凭着自己的性子用事,别人的东西,不经过人家同意私用,那就叫偷,就叫窃,就叫穷得没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