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收音机(第2/4页)

可是我没有退路,我不想游手好闲,更不想在姑姑这儿,一次又一次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都说儿大不由娘,何况是侄子呢。放手,可能是教育我到了词穷理尽的姑姑,最后可以做的事儿了。

记得上火车的那天,姑姑在月台紧紧地抱着我,吻着我的额头说:“缺钱就打电话,待不下去就早点回来,听到没?”面对敬爱的姑姑,是我执拗的性格,冷漠了这从小到大关怀备至的亲情了。我内心非常惭愧,但是我依旧装作满不在乎,装作自己是个不懂人味的垃圾,这样就会让身边的亲人对我失望,而失望之后他们可能就不会那么牵挂了。

但是现在长大了,回顾少年无知的岁月,我真的笑叹自己年幼无知。不过还好,年幼尚可成长,但无知必定伤悲一生。我庆幸我还不是一个无知的人。

故事进行到2008年,距离1998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这一年本来该是个举国欢庆的日子。申奥八年,可以扬眉吐气地在自己家门口开奥运会了。可就在奥运会开幕的前三个月,5·12汶川地震震惊了世界。这种震惊或许远胜于当年中国能成功举办奥运会,并且以51面金牌居奖牌榜首位。

都说每十年都会有一次大灾难,所以在这一年人们除了记住了北京奥运会,中国体育健儿领取金牌的那一刻,更多的则记住了5·12汶川地震时候,每一张都足以令人流泪的纪实照片。

苦难与荣耀比起来,似乎更应该让这个国度的人们所铭记。

彼时我已经是个卡车司机,本来是负责来往于深圳到潮汕之间运输工程物资的。在5·12汶川地震发生之后,单位安排我和几个同事,一人开一个大卡车向灾区送运输救援物资,主要是矿泉水和桶装面,以及大量的常用药品。因为受灾最严重的一些城市,已经陆续有很多政府和民间的救灾物资到位了,我们商量之后选择了去甘肃省陇南市。

当我和同事们的卡车驶过地势险恶的山川之后,到达陇南下属一个我们也叫不上名字的城镇的时候,民众已经搭起了一间间简易帐篷,其中一个帐篷里有几个孩子,寄居在一起。不知道是学校的学生组织在一起,还是与家长走散的儿童的集结。每个孩子脸上都满是泥土,拿着锅碗在等着开饭。其中有一个男孩儿,很特别,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看男孩儿的样貌和身高,约莫十来岁,恰是我当年丧父时那么大。男孩儿的面前是一台老式的收音机,他趴在土地上,双手拄着下巴,注视着那台老式收音机。当我看到那台老收音机的时候,我身体一颤。木质的老收音机,有几个可以来回拧动的键子。比早期的黑白电视机要略小几圈,我记得父亲也有这么一个样子差不多的收音机。

我走上前去,本想用手抱起来看看,是不是跟父亲那个收音机是一个牌子。没想到这男孩儿一口咬着我的手腕,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冷冷地盯着我,像是猛兽被抢去食物般,暴躁不安。

我只好老老实实地把收音机放回地面,冲着他不断微笑,以示友好,并无抢他东西的意思。可是男孩儿对我高度警觉,他也不说话,就凶狠狠地盯着我。于是我只好返回我的卡车,拿了几碗泡面和一些零食,给男孩儿送了过来。男孩儿看到食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食物全部抢走,然后一屁股死死地坐在收音机上面,跷着二郎腿,碗面都不泡热水,直接撕开包装袋,开始咀嚼起来。嘴里发出咀嚼干脆面的清脆声音,边吃还边盯着我,保持高度的警觉,我望着他扑哧笑了一下。

或许我的笑容在此时的灾区出现,显得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但是我想帮助灾区老百姓的心确实是真挚的,与同来的同事比起来,只有我了解在大灾面前失去亲人的那种痛。

渐渐地,男孩儿对我的警惕性,没刚才那么强烈了,态度也开始放得缓和,他用手指着那台收音机,方言味很足地对我说:“不可以给你,这是我爸爸的,他能用这个给我讲评书,非常好听。”

男孩儿的这句话,突然让我全身一颤。十年前的情景,也就是我在1998年之前的童年记忆,像是封闭的黑匣子找到了开锁的钥匙,全都一一浮现眼前。

1998年之前我们家里比较穷,别说当时已经流行起来的彩电了,就是黑白电视机也买不起,家里只有一台父亲朋友送的老式收音机。我和父亲平常的娱乐生活,就是时常听听收音机。收音机主要放评书,我们爷俩最喜欢听的评书当属单田芳的《隋唐演义》。

我的父亲文化不高,小学毕业,但记忆力和模仿力却特别好。他常常听一集评书,反复听几遍,就能倒背如流,而且还能学时下电视里很流行的真人模仿秀。如果我父亲还活着,那些模仿单田芳声音的模仿选手都可以捂着脸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