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咖啡馆——午歌

在我还是个棱角凌厉的激扬少年时,曾有过一系列不着调的梦想:

其一是浪迹天涯,不恃劳作。靠卖软文或卜卦为生。“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生意兴隆时,携一二知己,放浪形骸,把三五盏浊酒,做些四六不通诗文;惨淡经营时,不失寒儒风雅,遍走瓮牖绳枢之户,化一碗海雨天风的斋饭。

其二是做一名畅销书作家。石康与村上春树者还嫌太雅,最好能像西村寿行或者渡边淳一那样,写通俗、香艳、带着cult风范,擦出情色火花的畅销大部头。文章不能太雅,要有一种贴地飞行的快感,飘着马路牙子上炒粉干和鱼丝面的油钉子味。在居酒屋或夜宵摊会三五粉丝,签名、胡侃,讲重复了六七十遍的荤段子,聊老聃或禅宗,“一尘浑不然,万象尽结春”。

其三是其一其二的衍生和进阶,我希望能成为一名九流的精神导师。虽不能开宗立派却能坐拥粉丝三千。有五术的修为,有晶石的造诣,谈笑间拂去来者的伤饬与沉郁,春风拂人,润物无声,然后收钱走人,拂袖而去,或鲜衣怒马或素面朝天尿遁于滚滚人流之间。

岁月如锉,如琢。人生并人生观被命运的鬼斧神工开凿之后,梦想也尘埃落定。十几年的工科教育把我培养成为一名根红苗正的机电工程师,每日与电路、螺栓为伍,与国标、条例为伍,青春在条条框框中变成规矩方圆,精神不再飘忽。虽然心智依然会拧巴,肉身依然会肿胀,只是行动涩敛,不再会被一绺文艺的东风一吹,就变成红杏枝头的春色满园。

当然也有偶然。

大约一周之前,我在豆瓣上看到有个同城的“白日梦咖啡馆”放映电影的线上活动。我其实一直想发掘一两个这样的电影主题咖啡馆,于是关注了它的网页,于是发现了老板娘颇有些理想主义味道的文字:

“我想会一直记得2011年的夏天,因为在这个夏天,我做了两件事:从大学毕业,和开一家咖啡馆。”

“很久没有过这样纯粹的夏天,没有空调房,没有对着电脑昏天暗地。只是坐在店铺门口,看门口柚子树上的果实日渐饱满,看阳光扯着影子旋转,像一个暗号。有时候闲下来也看看书,然后听着房间里工人敲敲打打的声音,时间就这样被安静地消耗掉了。”

“咖啡馆的名字叫‘白日梦’。我想有一些人,就像我自己,就是要始终不断地做一些白日梦,才能让生活顺利地进行下去。在最无助时给自己力量和勇气,让自己始终相信,那些存在内心世界里的,只有自己看得见的瑰丽图景。就像自己给自己灵魂塑造了一个结界,才能继续坚强地在这个世界横冲直撞下去,是不是呢?”

这些文艺腔的文字一下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蓬勃壮大,我于是欣然决定在放映时段里,带着王小丁去发一次青春的白日梦。

来之前我曾经暗自揣度过几次,幻想在一个春光妖媚或斜雨淅淅的日子里,我推门而入,馆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香醇,老板娘或者说女主人应该长发飘逸,面色白瓷,一身优柔,眼睛里眨着戴梦得的光芒。

——拿铁还是卡布奇诺?

事实情况是,沙尘暴在洗劫了北京城之后一路南下,宁波也没能幸免。城市被一卷剽掠的砂纸,上下纷飞地打磨。

“是老板还是老板娘?”王小丁问。

“老板娘!”我说。

“老板娘就甭去了。”丁说

“这么多年,还信不过我?”我说。

咖啡馆其实并没我想象的大,花花碎碎的一片,文艺范也不够老练,既不江湖,也不庙堂,甚至有一点稚嫩,好像发育期的少女,阳光下面还能看到闪闪发光的绒毛,一两个不算经典的段子就能摇动她笑靥里的银铃。桌子上七七八八地摆着怀旧系的物品,玩具、唱片、扑克、糖果盒、小饰品、枯莲蓬……一应俱全,均可交易。沙发的靠背很矮,课桌仿佛是从旧校舍里淘来的古董,墙上有各色照片和明信片,总之还是那个少女的比喻,虽有天真,却不失烂漫。

咖啡馆的logo别具创意,用了猫头鹰的主题,算是很合“白日梦”的意境。老板娘短发黑瘦,微笑时带着生分的热忱,我想起了那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电影的名字叫作Amour,是一部法语片,获得过第八十五届奥斯卡的最佳影片提名,影片讲述两位退休的音乐老师Georges和Anne,年过八旬的他们相伴多年却仍然相爱。后来妻子遭遇了一场疾病,从最初的行走不便,到后来的全身瘫痪,意识混沌,直到最后,丈夫用一只枕头,结束了妻子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