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脂凉(第2/4页)

黄土飞扬的大漠。身边会经过三两的刀客。一律白衫黑巾。但是,没有一张容颜,是我梦里千回百转想念的样子。宿白说,公主,帕斯城很快就到了。翻过两座沙漠就是。我问宿白,你有没有过一刻,想要带我走。我们远走高飞。他说,有。但是不能。否则怎能对得起跳下城楼的先王。怎能对得起落殿国千千万万正在受煎熬的臣民。我笑。你真是个尽忠的勇士。宿白也笑。笑到后来,我们都不停用手去止住对方眼里涌出的泪。多年以后,我总会想起那个瘦马西风的古道。那个黑衣男子。他惟一的错,是爱上了一个不可以爱的女人。

18岁以后,我住在帕斯宫殿,天朔专为我布置的微央楼里。我总是途经一座又一座山脉时,想起母亲。她在那片有海水的地方,等我回去接她。她说,微央,你要杀掉帕斯王,杀掉你的叔叔。替你的父亲报仇。 我穿过长长的围观人群,披着白色婚纱,走向我的王子。我并不开心。甚至涌出更多的难过。我知道母亲在看着我,看着我如何杀掉天朔。可是,母亲,我怎么下得了手?我没有想到,与白衣男子的相见,会是如此绝望,如此愁肠断胆。他过来抱住我。我尊敬的公主,从此,你将是帕斯国的王后,我的王妃。他没有那么冷漠。他会对我笑。他会牵着我的手,走过一拨又一拨人群。旨在让他的臣民知道,他是多么宠她的新王妃。在那些面孔中,我见到一个穿紫色裙子的女子。脸上摊着五颜六色。她的眼神,寒凉如刺。她走到我身边,小声,恶毒的警告我,天朔不会爱你。这个世上,他永远是最爱我的人。是吗?那他为什么不娶你。我笑着问。要不是你的出现,我会顺理成章,成为帕斯城的王妃。女子的愤怒,慢慢化成绵绵的泪。我没有安慰她。天朔紧张的过来,粗鲁的把她拉到一边。隔着很多人群,他先是望向我。然后又转过去,对女子说,桑月,别再无理取闹。否则我会把你赶出帕斯城。声音尽管压抑,还是被我听见。我想,爱是多么卑微,又无可奈何的事。花落了,便落了。也许,她曾是天朔爱过的女子,只是现在不再爱。

天朔让我陪他一同坐在大殿上。向所有臣民宣布,赐封我为央妃。 他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办成。我是西属霸王,是大地的主啊。有臣谏议,女子不能混淆朝纲。强烈要求我不能抛头露面,安份呆在后宫就好。天朔大怒,谁是这里的王。谁的话算数。若有谁反对,格杀勿论。狠话总是很管用。果然,再没有人出声。我愁红惨绿的青春,终于能借着一个男人彻底的告别。

母亲,不用多久,你就会看到王叔的血,如何在你面前,慢慢流尽。我们会重返落殿城。桑月又来找我。她穿着纯白裙子,光着脚。她说,央妃,没有天朔,我的生命会枯竭衰亡。我只要每天可以看到他,可以对他笑,我便知足。求求你。我没有应允。她便拿起刀,向我刺来。刀锋锐利。来不及躲闪。就在闭眼一瞬间,我听到刺耳的惨叫。睁开眼,发现桑月的白色裙子上, 开始渗出大片大片的血。天朔杀了她。桑月的眼睛,明亮的睁着,还来不及闭。来不及面对,突如其来的事实。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我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你。包括桑月也不能。那天,我与天朔坐在帕斯城高高的宫墙顶上,讲了很多话。他开始讲桑月。与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女子。有最动人的容颜。所有人,都以为桑月是注定要成为帕斯王妃的。她也这么认为。直到那场战争。那场与落殿国的战争后,一切都改变。他变得性情低落。房间里摆着另一个女子的画,年复一年的寻找。画里的女子,分明是我。天朔拥我在怀。长月当空。有百年一遇的流星,刹那间划过。我说,你许愿吧。愿望就可以成真。他闭眼,虔诚认真的样子,令我心痛得想哭。我没有许愿。从14岁开始,我的愿望一直只是杀掉帕斯王。可是在流星划过的瞬间,我舍不得许愿。我怕它真的会实现。

帕斯国东边有一个小国。陨国。因地势险要,很多想来攻打的国家,都赔兵折将的返回。眼看帕斯统一了西属。陨王无不担忧迟早有一天,帕斯王会来吞并他的城池。他决定招天下最优秀的武士,成为他的驸马,辅佐江山。宿白打败所有人,得陨王亲睐。并择日迎娶公主。婚礼沸沸扬扬的传遍开来。很多国家都派使者去祝贺。我越来越频繁的做梦。梦境里,常出现母亲的脸。时而绝望,时而哭泣,时而大笑。她说,微央,母亲很想你。我多么想住回到落殿国温暖阔大的寝宫里。我说,不用多久,我们一定可以。这时,天朔拿请谏给我。他说,上次护送你来的武士,成了陨国的附马。你没有礼物要准备给他吗?我的手指,呆了一下。离我来帕斯国,不过一年时间。那个爱我的宿白,还是可以把情移转到另一个女子身上。我说, 我会准备。我想亲自去祝贺。天朔把头俯在我额头上,他说,我亲爱的公主,你此去陨国,代表着帕斯国。切不可落着把柄,遭人笑谈。我知道分寸。抵达陨国。宿白的婚礼上。我送了一盒胭脂给他美丽的新娘。新娘很开心,迫不及待的去试。我见到宿白,对我微笑。他一笑,如深海的水,慢慢流到我的骨髓。千回百折的疼。我曾经弄丢了我的宿白,我终于还是弄丢了我的宿白。世上最爱我的哥哥。我光脚踩着红色大地上,雪一片片覆来。那么凉,那么薄。身后的宫殿,传来大钟敲响的声音。然后,我听到兵士匆忙奔跑。我的脚,开始红肿一片。我一点都不痛。真的不痛。我知道,宿白从此,同样会失去她的新娘。那盒胭脂,掺了世上最剧烈的毒。无解药可救。我只是不想,失去那个最爱我的男人。他应该永远爱我一个。他应该像最忠诚的武士,誓死效忠他的主人。他不可以爱上别人。他绝对不可以。宿白跑来问我,为什么。我不敢相信,曾经纯真得不舍踩死一只蝼蚁的公主,会杀人。为什么。他身后,是数千陨国的兵士,还有离耳年迈的父王。他唤我,孩子。他说,离耳是我活在世上,惟一的希望。她那么乖,从不与人争。若是她知道,你爱宿白,也许,她会让给你。可是,为什么,你要让她死。让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我说,我不爱宿白。我只是不想他娶别的人为妻。我看到那个叱咤战场,历经风沙的老人,老泪纵横。颓败如同婴孩。我想起遥远的,落殿国那个跳下城楼的老人。我望向宿白。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我熟悉的温情。他说,微央,我一直爱你。为了联合陨国强大的兵力,才与离耳成亲。离耳是那么单纯的一个孩子。她明知我爱你,也愿意这么做。我想走上前去,想告诉他,我错了,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