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思(第2/5页)

一一禹枝王朝千秋万代。

一一吾王万寿无强。

……

浩荡的声音划破斑驳的皇墙,响彻于每一个角落。我看见年轻的帝王像一匹孤独的鹰,落寞地端坐于万民的中央。

而他,将是这普天之上的太阳。

那天乌祁兮的箫声将整个蓟城的飞鸟都引至宫墙的上空。花朵惊艳得次第绽放,蝴蝶一只再一只地绕在新王的身边,发出嗡嗡嗡的声响。仿似在与帝王昵语。水中的牡丹瞬间盛开成红色的海洋;护城河的水中央呈出苍龙的形状。

这些奇妙的壮观在禹枝国巫师的卦相里,则被阐述成是祥瑞征兆的开始。于我而言,我记得的只是那个漂亮的伶人匆匆瞥我一眼时,我内心跳跃的悸动。我记得的只是年轻的帝王在乌祁兮的乐曲里,泣哭如婴孩,就像我经常在小哥哥脸上看到的那种哀伤表情。

也许是那支曲子打动了年少的帝王,又或者只是他漂亮的容貌让帝王觉得赏心悦目。总之,那之后,民间的怜人乌祁兮开始时常出没于皇宫。

帝抚琴,乌祁兮吹箫。波斯来的舞姬便在他们和瑟奏鸣中舞出满殿的风情。

就是在那一年,我的小哥哥站在蓟城十米高的绳索上走了人生中惟一的一次索。他在上面轻快的行走,面露微笑。哼一支《思无邪》的曲子。

所有人都惊叹这陌生的走索人在走出如此漂亮步伐的同时,竟还拥有如此美妙的歌喉。

然而,下一秒,他们更加没料到,于最后一个尾音结束,即将抵达绳索的彼端时,走索人竟会回过头来,俯瞰整个蓟城,没有任何留恋的,如飞鸟一样划过蓟城微凉的空气。

直直抵达地面。

我就站在人群的中央。眼睁睁地看着小哥哥沉静地闭上眼睛。那一刻我仿若觉得耳畔飞过无数只轻快的鸟,它们叽叽喳喳地说话。我甚至还听到其中一个属于小哥哥的声音。

他那么兴奋地说,我终于自由了。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或者说我无法接受我的小哥哥是为了一个女孩而选择扔下我。

她叫苍芜。袖莺楼鸨母的女儿。小哥哥对于自由渴求而不得时,不小心爱上的女子。他们说着生死相阔的誓言,却终究挣不脱门第束缚。

上将军只一个“绝对不行”便将小哥哥与霍苍芜的爱情打败得体无完肤。没多久,蓟城遍处传着霍苍芜将要成为陈府六姨太。

小哥哥死的那天,正是霍苍芜出嫁之日。

他以死亡来证明他们的爱情。只是,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再知道,那一日,霍苍芜也并没有穿上凤冠霞披,没有坐进大红喜轿。

而是。

含笑饮鸠酒。

禹和二年。隆冬。积雪如霜。小哥哥离开我已经半年。我像是突然之间学会了忧伤,学会了对于自由的渴望。

我逐渐长成一个眼神忧郁的少女。从哥哥们那里我隐约开始得知,父亲将要送我入宫中。

像我的姑姑那样,成为当朝帝王的妃。永远延袭碧氏家族的荣耀。

我记得那天清晨,芸娘神情哀伤地替我梳妆打扮,乌丝挽成芙蓉结,眉毛描成黛青色。

然而我的眼睛没有色彩,我的唇角没有笑容。我将削瘦的身体放进一件华丽的袍里。大雪一直落。瞬间将整个皇墙覆盖成雾色的海。

穿过宫殿精致而富丽的长廊,避开宫女们好奇的目光,抵达王的渊霄殿时,于大殿的一角,在美妙的乐曲中,我看见那个穿麻衣的伶人。

他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笑容疏离。手中的乐器扬成一道寂寞的弧线。所有的声音在那一刻戛然而止。然后,我的视线掠过他,望向大殿的中央。

在那张琉璃椅上,我看见一袭黑袍的王者,将手伏在琴弦上。正恼怒地盯着我看。许是我的闯入打挠到他的雅兴了。

他正待发怒,当视线触及到后面上将军的眼睛时,便恍然间明白了我的身份。他挥手示意扭腰摆肢的舞姬们全部退下去。

他仍然没有对我微笑。甚至于他没有再将目光放到我这里。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冰冷。冰冷得令我害怕。

毫无温情地丢下一句:你来了。

就继续兀自地抚琴。

这样直白的冷淡,就连大殿中最卑微的宫人也能看出端倪。我看见所有人目光里都透露出意味不明的哀伤。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他们对于这个国家新任王后不被得宠的同情。

而我不知道的是,那些哀伤的目光,并非为我而流露。

我如何能做到孰视无睹?

在我尚不知帝王因何冷待我,因何对我父亲积蕴如此深仇之前,于一个落絮横飞的秋未,我怒气冲冲闯入王的渊霄殿。推开那群金发碧眼的波斯舞姬,扯断王的琴弦,将耳光清脆地掷在伶人漂亮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