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乱(第2/4页)

我一步一步向着章台宫走去。穿过长长的亭廊,迈上台阶,周围是众多的人群,我听到寂静的宫殿上空鸟群张开翅膀的声音,我看到宏伟的宫殿上,坐着一个面容萎缩,肥胖的男人,我知道,那就是大周的王。

我像鸟一样,跪拜在孤独的地板上。这,便是开始。

我见到所有的臣民,睁大眼看着他们的王,绝无仅有的从宝座上走下来,牵住我的手。他没有理会那些站在大殿上的臣民,像任何贪婪的男人那样,惊艳于我的美貌。

从此,君王不早朝。纵使他如何地讨我欢心,亦不曾见过我的笑容。他说,你知不知道这大周的天下,唯我独尊,我有坐拥天下的权力,你要如何开心起来,尽管说。我都会为你去做,哪怕是这人人觊视的江山。爱妃。

我始终没有抬头,我朝着遥远的褒地,那个有着荷花池的部落。母亲,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在这里。为什么我要面对一个肥胖的男人。为什么我无法与父亲相见。

没有回音。如同我无法再与母亲面对般。厚重的章台宫,像一座沉封久了的网,找不着出口。这偌大的镐京城,不断有战马呼啸而过。路边遍地是无家可归的人,母亲,我要怎么做。

我总是在流泪。这种姿态却越发惹得周王怜爱。他问我有何不开心事。我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念母亲,而又有谁知道,我其实是在想一个人。想那个在荷花池边要我跟他走的男人。如果那日,我答应他,我们会在哪里。我们是不是会生活得很幸福。可如果那样,母亲会很难过。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父亲,和一个任务。我知道她对我隐藏了很多往事,而我懂得不会多问。

我总是站在高高的章台宫上,遥望远处连绵的山,和那些厚重石头搭起的宏伟建筑,我知道,那就是烽火台。那里出没着数千兵士,整装巡视。那些屹立不倒的石头,像个巨人,守着这个庞大的章台宫殿和摇摇欲坠的东方大地。

是在一个雷雨的晚上,我登上了烽火台,像个孩子似的站在中央。那一瞬间里,我再一次看到那个站在荷花池边的男子。他说,你像一个人,可她不应该是在这里。她天生就该要在一个无人打搅的桃园里,种着桃花,养着鱼,看着荷花池里的水,和一个相爱的男子。我把脸转到一边,公子也很像一个人。我却不知道他应该是在哪里。他说,我叫宜臼。未来的王。我说,记住了,公子。然后,我便走下威严的烽火台,急促地离开。我们都知道,那些呼啸而过的记忆,再也回不去了。时间不对。一切就都不对了。想象中的无数次再见,是以如此陌生的姿态。我是在转身的时候,开始知道,与他,是一条注定错过的线。

算算到镐京的日子,已有一百多天。我却每晚都睡得不安稳。想起母亲的脸,和那些时常淌着血的手指。她总是习惯把手指伸到我的皮肤上,那样一直流动的血,就在我的眼前往下掉。她说,孩子,你的父亲,是朝里的大臣。在他还一无所有时,我们每天都到市集上去卖桑木。那种厚重的桑木气息,我一直还记得。后来,他为了前途,抛下我们母女。那年,他娶了另一个很有权势的大臣女儿为妻。而你还没有出生。我是在风雨的晚上,离开镐京来到褒地。你要记住,他的身上散发着桑木味道,他左手的中指断掉了一半,他是当今大王最忠心的臣子。

而我依然没有找到那个断了中指的男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臣民。除了虢石父。他是那样一个表情冷漠的男人。穿大的衣衫,我依然见不到他的手指。

王后来找我。她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用力抠了我一耳光。她说,你不是很会媚惑王吗,你怎么不使出来。我没有多想,便反手打过去。她像个发狠的兽,抓住我的头发,你知不知道我可以不费力气地把你除掉,我是这后宫里的主。你从不向我请安,已触犯了宫规,我一直不与你计较。不计较不代表我要纵容。我没有生气,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对手。我说,你斗不过我,大王现在宠幸的是我。若是我生气,整个章台宫都不会有好日子过。那天王后是在怒气中离开我的屋子。临走她说,你等着,我是太子的母亲,总有一天我要好好治你。让你知道这个宫殿里头,谁是第一。

晚上大王求我以后给王后请安。我没有答应他。他略微有些生气,但没有强求。于是,我与王后各自表面相安无事地生活着。

宜臼出现时,我正在大王的宫殿里陪他饮酒。在此之前,他不知那个受朝中大臣诽议的女子褒姒便是我。我亦不知,太子便是宜臼。

我记得自己给他倒了很多杯酒。那样一杯一杯地。他也一杯接一杯地喝。他一直没有再看,我的眼睛。他一直没有抬起头。那些在空中慢慢兹长起来的绝望,是这么冗长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