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要谈什么时,我们谈爱情吧

大飞是我见过的最纠结的男人。大部分的时候,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或者刀子心,豆腐嘴,有严重的心口不一、自相矛盾倾向。譬如他要决定做A事,嘴上却偏念着B事的好,然后一边数落着A事的种种弊病,一边一丝不苟地把A事办得圆满妥帖,总之一句话:他活得有点儿声东击西。

大飞在国际妇女节那天出生,按照星座学的划分,二月十九日至三月二十日出生的人属双鱼座,大飞是标准鱼腩。我有次没忍住好奇,偷偷窥视了他的星盘。他出生的那一刻,水星在水瓶座的二十一度,太阳落在了双鱼座的十七度,火星落在了二十二度,而上升星座是双子座,当然这些技术指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星盘暗示出他天生就是一个矛盾体,是带着强烈精神错乱与人格分裂的矛盾体。

那年夏天热得出奇,白云退净的天空,蓝得让人瞠目结舌。太阳就像是一个海盗头子的眼睛——因为另外一只的缺失,残存的这一只瞪得丧心病狂,夏天长得仿佛万寿无疆。有一天,大飞告诉我要有女宾住进来,今后在家里行走江湖,再不能像丐帮污衣派那样衣不蔽体了。他说,他领导的一个远方表妹要来宁波打工,暂时要和我们租住一段时间,等她找到了房子,她就搬出去,或者她根本待不久,没准儿夏天过去就回宜宾老家去了。我问大飞,为什么他领导放心自己表妹跟大老爷们儿混住在一起?大飞说:“我也想不通,大概看我是个好人吧,他奶奶的!”

大飞领导的表妹叫做景小姐,她到来前夕,大飞领导申请外派去了东北的分公司,大飞被推到代理副职的位子上。我祝贺他时,他却说,这是领导要给他戴高帽子,他无德无能,配不上这个帽子。他一边不停地骂着他奶奶的,一边抄起扫帚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干净。

景小姐搬来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这场暴雨来得很急,花生米大小的雨点如散弹枪一样打在窗户与房顶上,景小姐进门时已经被浇得体无完肤,硕大的旅行包挂在背后,像一只夜行的蜗牛。更确切地说,像一只中弹受伤的蜗牛。大飞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脸盆、牙膏、牙刷送给了景小姐,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折回房间,从此除了喝水、撒尿,绝少推门出去。

晚上雨止,大飞躺在床上碾床单,他问我:“是不是该问景小姐要点儿房租?”

我说:“这是领导的亲戚,你搞错没,何况人家还给你升了职!”

大飞说:“这一码归一码。”

然后翻身好似睡下,半晌无语,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该死!忘了买毛巾啦!”

景小姐搬来的头一个星期几乎天天躲在卧室,深居简出。偶尔飘出来,面色苍白地和大飞招呼一声,又飘回屋里,像一只摇摆的灵魂。半月之后,景小姐的面庞渐渐回了血色,眉目清秀起来,仿佛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生动得让人禁不住又爱又怜。景小姐每天很早起床,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利落,然后素面朝天地赶着早高峰滚滚的人流出外谋职。景小姐是学音乐的,面试了几家琴行教员的位子,一一未果。景小姐心灰意冷,春水春林又萧条成秋风秋雨。

某天大飞忍不住问景小姐要来生日,他替她看了星盘。素雅的景小姐是处女座的,两天之后正好有新月,木星又要穿越她的事业宫。大飞果断让景小姐在新月的当日许了愿,大飞说,明天就是你马到功成的日子,出门尽量少见人,尤其不能见同星座的,打辆车直接去面试,这事铁定能成!景小姐照做了,一出门当街就拦了一辆的士,拉开车门,信誓旦旦地问司机:“师傅,是处女座的吗?”师傅一听,立马笑得岔过气去,他行车多年,遇过各色客人,但从来没见过客人一上车就问处女能不能坐车的?景小姐回过神来,也爽快地笑起来。由于那天面试前的心情大好,后面的事情,顺利得出奇,景小姐因此得到了一份琴行执教的短期工。大飞也很得意,他人就是这样,有时候神神叨叨,有时候又鬼使神差。

景小姐的工作是按小时收费的,为了能多挣点儿钱,她不得不每天早出晚归的。大飞一改往日夜猫子的习性,天一黑透,就要躺下睡觉。可是,通常的情况是躺下却又睡不着,辗转反侧地把小船板折磨得跟拉小提琴似的。

我问他:“为啥睡不着?”

他说:“担心景小姐。”

我说:“那怎么不去接她?”

他说:“非亲非故的,太殷勤了不合适。”

直到景小姐上楼,高跟鞋在楼梯走廊里敲出一串响亮的音符,大飞才抽出颈下的枕头,压在头上,没心没肺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