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的灵魂永不下跪(第3/4页)

我回望了一眼身后,亨利·皮乔特家的院子沉寂依旧,差不多12点半了吧,可我不想看表。

几步开外,堆着一大垛牛鞭草。天天在这一带走动,那么大的草堆居然没留意到。要不是一只斑点黄蝴蝶落上了草尖,说不定这回我照样视而不见。我的周围没有鲜花,自然也没有香气,是什么招来了蝴蝶?路两边高悬的电线,壕沟里零星的花草,稍远一点儿更有亨利·皮乔特家繁花如织的花园,这只小尤物为什么不去那儿,偏偏要在一堆干草上停留?它两翼微舒,倏然又合上;再次舒展开来,翕动片刻,又叠到一起直直地竖在后背上。伫立未久,它的翅膀忽闪了两下,翩然飞过壕沟,消失在短篱浅巷之间。多美丽的生命,却与我失之交臂,我的心里充满了惆怅。

一条生命消失了,我心里默念着。是的,一切结束了。

又过了好几分钟,我还是没等到亨利·皮乔特出现。我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眺望着公路另一侧的圣查尔斯河。河水缓缓地流淌着,如此清澈,如此宁谧,宛若新裁的一段蓝天。微风不起,河岸上柔柳依依,柏枝间寄生藤悬垂,与岁月的河流相顾默然。驶往贝荣纳的公共汽车拐过一英里外的大弯,喇叭声隐约可闻。我望了一眼亨利·皮乔特家的大院,转身离开。明知一切结束了,可我想听到确切的消息。我一路走一路回头,亨利·皮乔特始终没有露面。除了大路上踽踽独行的我,还有停靠在姨姥家大门外我那辆灰色的小汽车,整个村子阒无人踪,一片死寂。

我时不时用戒尺抽打着大腿,走在春草漫径的土路上。走到教堂附近,我停下脚步伫望着村头。爱玛小姐家大门紧闭,窗帘低垂,跟我出来的时候一个样子。该结束的已经结束了,也许她还没意识到。

跨入大门之前,我回望了阳光下的村落最后一眼。一辆汽车顺着村间大路向我开过来,为防扬起太多的尘土,车子开得很慢。那车不是安布罗思牧师的,也不像亨利·皮乔特先生的座驾。我退到沟壕里,看那车徐徐驶到我的身边停了下来,才发现来人竟是保罗。我们对望了一眼,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是专程赶过来向我通报情况的。我站着没动,看他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一堆杂物中翻拣什么东西,找到后开门下了车。他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看样子是我送杰弗逊的那本。我两腿发软,寸步难移,呆呆地看着他向我靠近。

“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保罗直直地望着我,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那么专注、那么内敛,是我在与他的数面之缘中从没见过的。他将笔记本交到我的手中,怔怔地望着我,目不斜视。

“有空聊一会儿吗?”他问道。

“有,但我先得去一趟教室,孩子们还跪着祈祷呢,我马上回来。”

我踏着沉重的步子穿过教室内的过道,两边的学生齐刷刷地抬起头,看着我走上讲台。我告诉他们仪式结束,大家可以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了。有些学生跪酸了腿,拿手不住地揉着膝盖。我向他们展示了一下杰弗逊的笔记本,三言两语交代完这本笔记不平凡的来历并言明稍候宣讲、讨论。我嘱咐大家保持肃静,以客人在外等候为由出了教室,把维持课堂秩序的任务交给了爱琳·科尔。

我和保罗顺着村间小道默默地走着。我等着他说话,可他三缄其口,只顾埋头走他的路。

“执行过程很顺利,没出一点儿差错。”他终于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我们肩并肩走在大路上,他抬头直视着前方,我低头望着脚尖,“他有点儿发抖,不过没反抗没挣扎。”

保罗沉默半晌,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往前一步才收住脚,回过身来看着他。

“那间房子里挤了不少人,表现最勇敢的还是他,格兰特·魏金斯。”保罗看着我,说话的腔调都变了,声音高得出奇,“对,是他,就是他!我说这话不是安慰你,问问牧师,问问哈里·威廉姆斯,他比任何人都坚强。我们相互搀扶着壮胆,跟电刑椅保持着6到8英尺的距离。行刑人文森特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他望着牧师朗声说:‘告诉我教母,我是走过来的。’然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了电刑椅。格兰特·魏金斯,他没要人扶,没要人帮,用自己的双脚走完人生最后的几步路。我,就是他的证人。”

保罗呼吸粗重,哽咽不能语。他的目光直视的是我,可他心里想的是杰弗逊、是那把电刑椅。我俩相顾无言,呆立片刻后上路了。我们走过爱玛小姐家的房子,保罗却不知道这正是杰弗逊曾经的家。他以前没来过这里,对村子里的情况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