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受挫的杰弗逊(第2/2页)

他无动于衷,好像压根儿没听到我的话。

狱警先生翻动过的食品袋,我不费吹灰尘之力就打开了。我掏出一只鸡腿、一块饼干,大嚼大咽起来。

“你教母做的东西真好吃!”我边吃边赞叹。

“那是给你们人做的。”他说。

“你也是人,杰弗逊。”我说。

“我就是蠢猪,人不会进这种猪圈。”他闷声闷气地说,“他们要把我养得肥肥的,时辰一到好下刀子。”

“你说话这么难听,你教母听到会伤心的。要不要我把这话传给她?”

“都做了蠢猪,还在乎别人怎么说?”

“她在乎,我在乎,杰弗逊。”我说。

“你们是人,跟我不一样。”他说。

“你也是人,杰弗逊。”

“我是猪。”他口气大变,不再一门心思地与我顶嘴,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自怨自艾,“喂肥以后过圣诞节的猪。”

“你也是人,杰弗逊,你一点儿不比别人差。”

他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我,站了起来。

“我这就让你看看,蠢猪是怎么进食的!”他说。

他两手着地跪了下来,头伸进布袋里大吃一气,就连吞咽的声音也跟猪相差无几。

我站得远远的,一面欣赏他的表演,一面吃鸡腿和饼干。

“猪吃食就是这个样子。”他笑着站起身,回到床边坐了下来,“猪吃食就是这个样子。”他重复了一遍。

“好了!”我说,“我回去后会跟你教母说,咱俩坐在床边上一起吃东西,你还对食物的味道赞不绝口。至于你刚才的言行,我还是不跟她提起的好。她病了,再受这么的刺激,老命都保不住。我替你撒个谎,就说你吃了不少,尤其爱吃果仁糖。”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望着我,傻呵呵地笑着。

“你这是故意找碴儿,对不对,杰弗逊?”我质问道,“我在外面自由自在,你在里面受够了罪,所以你存心让我难过?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他那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是雕塑家刻出来的一副面具。

“监狱警长也不想让我来。”我对他坦言相告,“他说跟你讲道理是自讨苦吃,你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可你教母不这么想,她希望我来这儿看望你,陪你聊天。你都想些啥?你想把我推得远远的,让那个白人笑话我吗?你是不是想让你我败在他的手下?”

他面不变色心不跳——貌似玩世不恭,实藏痛苦无奈。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这里还不到半个小时,这会儿就惊动狱警先生,未免为时过早。要是被警长盯上,不问也知道我们的交流进行不下去了。这样的结果,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面对。不为我个人,就算为爱玛小姐着想,我也不能就此罢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杰弗逊爬回床上,面朝墙壁睡他的大头觉去了。我望着高墙上那一面小小的铁窗,小无花果树上枯瘦的黄叶纹丝不动,静得像画,又像萦绕在噩梦中的幽灵。灰蓝色的天幕若隐若现,仿佛片片破碎的布条,夹杂在了无生机的枝叶间。我瞟了一眼杰弗逊,他展现给我的,只是面墙的冷脊背;我低下头看看他的床下,除了一双平口鞋,那里空荡荡的,一无所有。我将目光投向那个食品袋子,估计剩下的鸡肉、饼干、甜薯、糖果还有多少。我跑到洗脸池旁边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喝了下去。可关的时候才发现龙头坏了,水滴答滴答漏个不停,池底一条褐色的锈渍,歪歪扭扭直拖到排水管里。我回过头望着杰弗逊,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原来的地方,当我不存在。我想跟他说几句话,问他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挨到狱警先生的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凑到杰弗逊的简易床旁边。

“你有什么话要跟你教母说吗?”我问道。

他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瞅着灰色的墙壁出神。

“我回去跟她说,你吃了好多东西。”我说,“她会非常高兴的。”

年轻狱警打开牢门,让我走了出去。

“你们谈得如何?”他边走边问我。

“他特别喜欢我带去的家常食物。”我说。

“可以理解。”狱警先生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