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西贡(第2/10页)

我担心水上的雾气会蔓延至海滩上来,这样我便看不见身边是否有蛇向我爬来。我一直在沙滩上搜寻着它们的身影,脖子都伸疼了。我紧紧抓着手枪上的扳机,轻轻地、缓缓地加大力气,直到手指下的压力再也承受不住,直到满意地放开扳机的那一刻。我点燃了又一根烟。前些日子我给我的妻子——也许我该叫她前妻了——写了一封信,这是将近一年以来我们第一次通信。我想这一次她是彻底与我断绝了,而我永远也不会跟她断绝。

茜茜,她在费城。若是此刻她在她姐姐家中,那么她一定在张口开怀大笑着,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手舞足蹈。或者她现在更加可能的状态是忧郁地坐在窗前,两手交叉放在腿上。我了解她所有的情绪,以及这些情绪在她面容上相应的表情,可是我害怕那唇、那眼、那脸颊组成的那张我爱的面孔。我从没这样爱过任何其他的东西,我的茜茜。

结婚那天,我们踏过门槛走进新房,一片枫树叶落在客厅的地上。它已经变成了深红色,边上已是紫红。茜茜说秋天是血红与金黄的季节。我拿起枫叶,说:“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血红。”于是我们走到屋外去寻找金黄。我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找到一片黄叶,上面一丁点棕色都没有。我无法想象若是与别人做这样的傻事会是怎样,傻到在大街上一起捡落叶,可是跟她在一起,我一点也不觉得傻。我把金黄的树叶给她,她把它放在那片红叶上,然后用手帕把两片叶子包起来,用熨斗烫平。我们手头没有丝带,于是她在结婚那天穿的裙子边上剪下一条,绑在手帕上,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床底的抽屉里。这只是两年前的事。

天边的云忽卷忽舒,月光洒向整个海滩。这个海湾大大小小的岛屿有一百来个。有的岛屿之间离得非常近,倘若我躺在水里漂浮,我的脚指头能碰着其中一个,而我的头则能碰上它的邻岛。最小的岛屿也就是个小土块,不过巴掌点儿大,但每个岛屿上都开着耀眼的花,我甚至不知道这些是否能被称为花朵,它们如蜡一样光滑,长着刺,光鲜亮丽,宛若霓虹。米尔斯告诉我这个海湾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但我从来没听说过。我在最大的一个岛屿上巡逻,岛中央有一整片大森林。我多么希望我能够以另一种方式来欣赏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手里端着枪,船上装满了炸弹。

我不知道米尔斯从哪里弄来这么些啤酒,自打起床号吹响后我们便一直在喝。天边亮起一片微光——该不是星星,因为它太过闪亮;也不是信号光,因为它没有升起来然后熄灭;也不会是飞机,因为它是静止不动的。我从没在天空中见过这么多不能够辨认出来的光亮,平基说这是天上闹鬼了。“天上不可能闹鬼。”我说。“等等你就知道了。”他答道。不一会儿他就笑了,于是我知道他只是在逗我玩。

离海岸不远的地方有东西在闪,我立刻掏出手枪,有东西正从水里迅速接近我。我会把它打得稀巴烂,然后把它做成三明治吃了。它冲出水面了,是条鱼,他妈的飞鱼。它飞出了一百英尺高,接着又潜入海底。我放下手枪,它消失的那片水底,有个黑色凸起的东西在旁边漂浮。它不动,所以想必又是一个小岛。有的岛小得真跟个咖啡桌一样。一定是个小岛,一定是。

我身上有股烟味,还有腐肉的臭味。我闻了闻自己嘴巴里的味道,我的舌头和牙齿跟长了苔藓似的,我想象不到我的呼吸该有多臭。之前我吃了一罐吞拿鱼,几块饼干,有的时候喝点啤酒咖啡。我一天到晚都想吐,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不想吐的感觉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了。我的胡茬儿长得乱七八糟,胡茬儿底下长了一堆红色的小痘。

我想茜茜肯定认不得我这个样子了,不过也未必,她见过我这么丑的时候。当我重新回到船上以后,我会控制自己的饮食。我会把啤酒省到晚上吃完食堂里的饭再喝。我不跟别人打架,不去船上凑热闹。我想我应该可以做到,把自己调整到最好。曾经我就这样做过,尽管有时候我觉得我只是个长满胡子的醉汉,而当我梳洗干净,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时,我觉得我只是在隐藏真正的自我。

上周我收到了茜茜的来信,她写道:你有个小女儿了,九月十三号生的。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可是她长得太像你了,褐色的眼睛。我不知道现在我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办。我不知道我是否想让你做些什么。我本来想保守这个秘密,可是我知道秘密是藏不住的,越是隐藏越是会跳出来。我也不希望我的女儿有一个说谎的妈妈。她现在五个月大了,她的名字叫露西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