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第3/12页)

那次的出行不堪回首,尽管途中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海蒂在半夜醒来,火车在铁轨上咣当咣当地行进,雨水打在车窗上,昏暗的紫色天空把大树压在底下。这次出行将她带出了平凡的生活。在佐治亚,她和所有人一样,即使她的思想也跟别人没有任何差别,可是在去往费城的火车上,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不可侵犯的自己。她感到自己是一片绿草地上盛开的一朵红花。

假如海蒂带艾拉逃走,她们可以永远像那样,做两朵红色的罂粟花。艾拉正在努力把一枚银币往嘴里塞。上午十一点半,海蒂把豆子捣碎,装进碗里。她舀一勺绿糊糊放进艾拉嘴里,这孩子顿时高兴坏了,眉飞色舞,快活得像只小鸟,她立刻抓住勺子不放。海蒂亲亲她的额头,流下眼泪。她要记得告诉珍珠,这孩子喜欢吃豆子。

珍珠不停地捯饬她钱包上的金扣。她的丈夫班尼,在驾驶座上瞥了她一眼。她从包里掏出她的粉盒,然后打开,小心翼翼地把镜子转换下角度,好不让太阳光反射到班尼眼睛里,让他安心开车。他们离开梅肯的时候,珍珠特地用烫发器压了压头发,现在还是有点翘起来。她还想着压一次能在去费城的路上撑两天呢。她把烫发器也收拾进箱子里了,以防万一,虽然班尼告诉她路上不会住酒店。

“黑人酒店一分钱都不值。”当她问他们要在哪里过夜时他说,“里边除了妓女就是虱子。”珍珠感到厌烦,她讨厌他这种粗俗的样子。

总的说来,她的发型保持得还不错。他们已经开过两个州了,一路上天气一直在变。不过,她还是可以再补补妆。她的鼻子有点太闪了,于是她从化妆盒里沾了点玫瑰味的粉扑在鼻头上。玫瑰总是能提起珍珠的精神,她决定每隔一个小时就扑一次粉来对抗她心里的悲伤。毕竟,这次远行应该是愉悦的。

午后的阳光从挡风玻璃处射进来,班尼皱起眉头。珍珠注意到他的手在使劲抓方向盘,上面的青筋都露出来了。他抽了几口气,想要打喷嚏。“这是什么啊?”

“我的粉扑。很好闻,你不觉得吗?”

“我的鼻子受不了。”班尼说。

“抱歉。不过在过去十年里,我从来不记得在任何情况下你对这东西敏感过。”

班尼瞪她一眼。他摇下窗户,踩了脚油门。

“班尼!”珍珠说,她抬起手护住头发。有一缕已经掉到她额头上了。“班尼!窗户!”她又说了一遍。但他没有理睬,他们就这样一直敞着窗户开了一段时间,珍珠的发型已被吹得乱七八糟。

过了一会儿,班尼说他饿了,他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个小时后,他们看见一块饱经风霜的牌子歪歪扭扭地挂在一个木头杆子上。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过他们还是辨认出了上面的字,“黑人休息站”。班尼下了高速路,在一条石子路上开了一段,然后停在一片松树林旁边。晚上很热,恐怕会有蚊子。一阵野花的香味给空气增添了一份清新,让珍珠想要大口地呼吸。这种香味像是女人手腕上淡去的香水味。太阳落在松树后头,这片空地被薰衣草点亮了颜色。

那天晚上他们做了承诺。第二天,珍珠会带着艾拉,带她回到佐治亚,然后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抚养长大。她曾经祈祷过,她多么虔诚地祈祷啊。尽管她一次次失望,尽管她的身体孱弱,尽管她的疲惫、她的沮丧已很深,她的情况已严重得只能足不出户,连庭院里都长满了杂草,珍珠还是每天晚上都去请求主赐予她孩子。信众里的女人们同情她,听说她要了她姐姐的孩子而稍感欣慰。珍珠让她们相信,接艾拉过来是出于慈善帮助,可她自己知道,那是绝望。

珍珠从后座里拿出桌布,班尼把野餐篮子从后备箱里端出来。底部的银碟子乒乒乓乓地碰撞。在珍珠看来,假如两个人坐在野餐桌前,吃着她收拾好的晚饭,那么他们两人必须对对方温柔。他们不可以坐在暮光中——几年前她会认为这样的夜很浪漫——而表现得不文明。而她和班尼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共同来朝拜的,他们的重大使命应该大于他们的争吵与不满,难道不是吗?

班尼望了望篮子里的食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晚上的空气,他的肩膀舒展了。珍珠摆上白色的瓷碟子、刀子、叉子,以及白色的餐巾布。她拿出来一个盖着盖儿的菜碟,里面有炸鸡,还有番茄沙拉,还有一个上面堆着几块饼干。她把他们的位置挨边安顿好,把一个桃子酥皮馅饼放在丈夫面前,好让他赞赏一番。班尼乐了,他笑珍珠怎么努力寻找一个淑女的姿势跨坐在野餐的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