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八(第2/2页)

“我走进剧场的时候,那个女人也是对我这样回眸一笑,”他想,“无论是这个女人的笑容,还是那个女人的笑容,含意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这个女人露骨地说:‘你需要我,就带我走,不需要我,就走你的路。’那个女人却假装正经,情操高尚,似乎心里根本没有这种邪念,其实骨子里是一样的。这个女人至少还老实,而那个女人却在撒谎。这个女人干这一行是为生活所迫,而那个女人只是为了寻欢作乐,发泄这种既可爱,又可恶,又可怕的情欲。这个街头妓女是一潭肮脏的臭水,专供那些口渴得顾不上恶心的人喝的。而剧场里的那个女人,却是一剂毒药,谁喝了,谁就会慢性中毒,不知不觉地死去。”涅赫柳多夫想起他同那位首席贵族之妻的交往,可耻的往事顿时涌上心头。“人身上的兽性令人可恶,”他想,“当它赤裸裸的时候,你从精神生活的高度可以看清它,藐视它,因此不论你是否落入陷阱,你还能像原来一样。不过,当这种兽性披上一层富有诗意的美丽外衣,要求你对它顶礼膜拜的时候,你就会对它敬若神明,善恶不分,终于落入陷阱。这时才真的可怕呢。”

涅赫柳多夫现在对这一点看得清清楚楚,就像看眼前的皇宫、哨所、城堡、河流、船只和交易所一样分明。

这天晚上,大地没有被给人以安宁、催人入眠的黑暗所笼罩,只有不知来自何方的朦胧的灰暗的亮光(2)。涅赫柳多夫的心里也不再被使人麻木的、无知的黑暗所笼罩。一切都清清楚楚。事情很明白,凡是被人们当作重要和美好的事物,往往是微乎其微和肮脏丑恶的,而那些光彩耀人、富丽堂皇的外衣往往掩盖着累累罪行,人们对它们已司空见惯,它们非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如履春风,被人们想尽办法加以美化。

涅赫柳多夫一心想忘掉这些事情,想不去看它,但无法视而不见。虽然他未能看到将他照亮的光来自何方,正像他看不到照亮彼得堡的光来自何方一样。虽然这种光显得朦胧、灰暗、不自然,他却不能不看到这种光为他照亮的东西,于是他心里既感到高兴,又感到不安。

【注释】

(1)原文为法文。

(2)指彼得堡的自然景观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