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四(第2/3页)

她问涅赫柳多夫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便讲述了在枢密院上诉失败的经过和见到谢列宁的事。

“啊!一颗多么纯洁的心灵!真是一个见义勇为的骑士(1)!一颗纯洁的心灵!”两位太太引用了谢列宁在上流社会中享有的美称来赞扬他。

“他妻子怎么样?”涅赫柳多夫问。

“他妻子?我不想说她坏话。可是她不了解丈夫。怎么,难道他也主张驳回上诉?”她用发自内心的同情的口气问,“这真可怕,我真为她难过,”她叹了口气补充说。

他皱起眉头,打算改变话题,就谈起了舒斯托娃,亏得玛丽埃塔帮忙,才从要塞里放出来。涅赫柳多夫向她表示感谢,感谢她在丈夫面前说了好话。他还想说,这个女人和她的全家之所以受苦,仅仅是因为没有一个人想到她们。说起这件事,就令人害怕。可是玛丽埃塔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表示对此愤慨不已。

“您不用对我说这些话,”她说,“我丈夫一告诉我她可以放出来,我就大吃一惊。既然她没有罪,为什么把她关起来?”她说出了涅赫柳多夫正想说的话。“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看到玛丽埃塔在向外甥卖弄风情,觉得很有意思。

“你知道吗?”她趁他们两人谈话间隙,插进去说,“明天晚上你上阿林家去,基泽维捷尔要在他家里布道,你也去吧,”她回过头去对玛丽埃塔说。

“他注意到你了,”她对外甥说,“我把你说的话全对他说了,他告诉我这是个好兆头。他说,你一定会回到基督的身边。你明天一定要去。玛丽埃塔,叫他一定要去。你自己也要去。”

“我,伯爵夫人,第一,没有任何权利要公爵做这做那,”玛丽埃塔望着涅赫柳多夫说,她用这种目光表示她和他在对待伯爵夫人的话,对待福音派的态度上达到充分的默契。“其次,您知道,我不太喜欢……”

“你总是喜欢唱反调,自行其事。”

“我怎么是自行其是呢?我像一个乡下女人那样信教,”她笑着说。“还有第三,”她继续说,“我明天要去看法国戏……”

“啊!你见到过那个……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问。

玛丽埃塔说了那个著名法国女演员的名字。

“你一定要去看,她演得棒极了。”

“那我先去看谁好呢,姨妈,先去看女演员还是先去看传教士?”涅赫柳多夫笑着说。

“请你别挑毛拣刺。”

“我以为还是先去看传教士,再去看法国女演员,要不,听他的说教就更加倒胃口了,”涅赫柳多夫说。

“不,还是先去看法国戏,再去忏悔,”玛丽埃塔说。

“行了,你们别拿我来取笑。传教士归传教士,看戏归看戏。为了拯救自己,完全不必把脸拉得两尺长,哭个没完。信了教,人就快活了。”

“姨妈,您比传教士还会传教。”

“这么办吧,”玛丽埃塔想了想说,“您明天到我包厢里来。”

“我担心会去不成……”

一个听差进来禀报说,有客来访,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来客是慈善基金会的秘书,伯爵夫人就是这个团体的会长。

“这是个说起话来干巴巴的人,我还是换个地方接待他,等一会儿我再到这儿来。玛丽埃塔,你给他倒杯茶,”伯爵夫人说完,扭着腰肢,快步地向客厅走去。

玛丽埃塔脱下手套,露出一只扁平有力、无名指上戴着戒指的手。

“要喝茶吗?”她说,古怪地翘起小指头,拿起搁在酒精灯上的银壶。

她的脸色变得严肃而又忧郁。

“我很尊重别人的观点,他们却把我和我所处的地位混为一谈。我一想起这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似乎要哭出来了。虽然仔细分析起来,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意思,即使有什么意思,也是含混不清的。但是涅赫柳多夫觉得,这些话异常深刻,异常真切,充满善意,这是因为这位年轻漂亮、衣着考究的女人说话时流露出来的炯炯放光的眼神将涅赫柳多夫迷住了。

涅赫柳多夫默默望着她,他的目光已经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了。

“您以为我不了解您,不了解您想些什么。其实您做的事大家都知道。这是公开的秘密(2),我钦佩您的作为,我赞成您。”

“说实话,我不值得别人钦佩,我做的事还很少。”

“这无关紧要。我了解您的感情,也了解她……好吧,好吧,我不再说这些了,”她发现涅赫柳多夫面有愠色,就收住话头。“不过我还了解,自从您亲眼目睹监狱里的种种苦难,种种惨状,”玛丽埃塔说,她一心想迷住他,并且凭她女性的敏感,已经猜出他最看重和最珍惜的东西是什么。“您想帮助那些受苦的人,他们由于别人的冷酷和残忍吃尽了苦,苦得无法忍受……我了解,有人可以为此献出自己的生命,我自己也愿意这样做,可是各人有各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