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五(第2/2页)

他很久没有到彼得堡来了,总的说来,这座城市照例对他起了刺激肉体和麻痹精神的作用:一切都是那样清洁、舒适、方便,主要的是,人们在精神上无所追求,因此生活显得特别轻松。

一个漂亮干净、彬彬有礼的马车夫载着他经过漂亮干净、彬彬有礼的警察身旁,沿着洒过水的漂亮干净的街道,经过一幢幢漂亮干净的房屋,终于到了河滨玛丽埃塔的寓所。

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套着两匹戴遮眼罩的英国马。一个英国人模样的马车夫,下半截脸上留着络腮胡子,穿着号衣,手拿马鞭,得意洋洋地坐在驭座上。

一个穿着一套特别干净的制服的看门人打开通向门廊的大门,门廊里站着一个听差,穿一件更加干净的镶着丝绦的号衣,脸上的络腮胡子梳得整齐漂亮。另外还站着一个值勤兵,穿一套干净的军装,腰里佩着一把军刀。

“将军不会客,将军夫人也不会客。夫人马上就要坐车出去。”

涅赫柳多夫拿出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的信,然后又拿出自己的名片,走到放着来宾留言簿的小桌子跟前,开始写道:“来访未晤,甚为遗憾。”这时听差向楼梯口走去,看门人走到大门口高喊:“备车!”勤务兵两手紧贴裤缝,肃然而立,望着从楼上走下来的太太,她个儿不高,但身材苗条,脚步很快,这和她的高贵身份很不相称。

玛丽埃塔头戴插着羽毛的大帽子,身穿黑色连衣裙,外披一件黑斗篷,手上戴一副黑手套,脸上蒙着一块面纱。

她看见涅赫柳多夫,便撩起面纱,露出一张十分可爱的脸和一双明媚动人的眼睛,用疑问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啊,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公爵!”她用动听的声音开心地说,“我应该认得……”

“怎么,你甚至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可不是吗,我和妹妹当年都爱上了您,”她用法语说,“您现在变得好多了。哎,可惜,我现在要出去。要不,我们到楼上去坐一会吧,”她犹豫不决地站着说。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不,不行。我要到卡缅斯卡娅家去参加追悼仪式,她太伤心了。”

“卡缅斯卡娅是谁?”

“难道您没有听说过?她的儿子在决斗中死了。他是跟波津决斗的。他是独生子。太可怕了。他母亲伤心极了。”

“哦,我听说过。”

“不,我最好是去一次,您明天或者今天晚上来吧,”她说着,便迈开轻快的步子向大门走去。

“今天晚上我不能来,”他一边随她走向门廊,一边说。“我是有事来找您的,”他望着向门廊走来的两匹栗色马说。

“什么事?”

“这是我姨妈写给您的有关这件事的信。”涅赫柳多夫说着,把一个印着花体字母的长信封递给她。“您看了信就知道了。”

“我知道,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以为我在公事方面可以对丈夫施加影响。她错了。我不能,也不愿意插手他的事。不过,当然啰,为了伯爵夫人,为了您,我可以破一次例。究竟是什么事?”她一边说,一边将一只戴黑手套的小手伸到口袋里找东西,但是没有找到。

“有一个姑娘被关在要塞里,她病了,而且她和案子并无牵连。”

“她姓什么?”

“舒斯托娃。莉季娅·舒斯托娃,信上都写着哩。”

“好吧,我去试试,”她说着,轻盈地跳上挡泥板的油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蒙皮软席四轮马车,打开阳伞。听差在驭座上坐定下来,然后示意车夫可以出发了。马车刚要启动,她立刻用阳伞敲了敲马车夫的背脊,那两匹漂亮的英国种的细皮母马就被马嚼子勒住,昂起漂亮的脑袋,停了下来,细长的腿在原地不停地踏着。

“欢迎您光临,但请您不要为了公事才来。”她说着,莞尔而笑,她很懂得这一笑的力量。接着,仿佛演完戏降下幕布似的,她把面纱放了下来。“好,我们走吧。”她又用阳伞敲敲马车夫的背脊。

涅赫柳多夫掀起帽子向她告别。那一对栗色的纯种母马打着响鼻,马蹄敲打着地面,沿着马路向前奔去。马车的新橡胶轮胎碾在几处不平的路面上,偶尔轻轻地跳动几下。

【注释】

(1)原文为法文。

(2)原文为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