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十一(第3/6页)

“这样我真要非常非常感谢你呢,”安娜说。“可是您不和我们一道吃饭吗?”

弗龙斯基几乎觉察不出地耸了耸肩。他简直不明白安娜的用意了。她为什么把这位老公爵小姐带到家里来,她为什么留图什克维奇吃饭,而最叫人惊讶的,她为什么要差他去定包厢呢?以她现在的处境,居然要去看帕蒂的歌剧,她明明知道在那里她会遇见社交界所有的熟人,这能够想像吗?他用严肃的眼光望着她,但是她却以那挑战的、又似快乐、又似绝望的、使他莫名其妙的眼光来回答。吃饭的时候,安娜挑衅似地快活,看上去简直好像是在和图什克维奇和亚什温卖弄风情。当他们吃完饭站起身来,图什克维奇去定包厢的时候,亚什温走出去抽烟,弗龙斯基就同着他走到楼下他自己的房里去。在那里坐了一会之后,他又跑上楼来。安娜已经穿上了她在巴黎定制的、低领口的、天鹅绒镶边的淡色绸衣服,头上饰着贵重的雪白的饰带,围住她的脸,特别相称地显示出她那令人目眩的美丽。

“您真的要上剧场去吗?”他说,竭力不望着她。

“您为什么那么吃惊地问?”她说,因为他没有望着她而又伤心起来。“为什么我不能去?”

她好像没有听明白他的话的意思。

“自然并没有什么理由,”他皱着眉头说。

“这也就是我要说的,”她说,故意不睬他那种讥讽的调子,平静地卷起她那长长的发出香气的手套。

“安娜,看在上帝的面上!您是怎么回事?”他说,竭力提醒她正如她丈夫曾经做过的一样。

“我不明白您问的是什么。”

“您要知道您是决不能去的!”

“为什么?我并不是·一·个·人去。瓦尔瓦拉公爵小姐穿衣服去了,她和我一同去。”

他带着困惑和绝望的神情耸了耸肩。

“可是您难道不知道吗?……”他开口说。

“但是我不想知道!”她差不多叫起来。“我不想。我后悔我所做的事吗?不,不,不!假使一切再从头来,也还是会一样的。对我们,对我和您,只有一件事要紧,那就是我们彼此相爱还是不相爱。我们没有别的顾虑。为什么我们在这里要分开住,彼此不见面呢?为什么我不能去?我爱你,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管,”她用俄语说,望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特别的光辉。“只要你对我没有变心的话!为什么你不望着我?”

他望着她。他看见了她的容颜和那对她总是那么合身的服装的全部美丽。但是现在她的美丽和优雅正是使他激怒的东西。

“我的感情不可能变,您知道的;但是我求您不要去!我恳求您!”他又用法语说,在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柔和的恳求的调子,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带着冷淡的神情。

她没有听见他的话,但是她看出来他的冷淡的眼色,于是忿怒地回答:“我请您说明我不能去的理由。”

“因为那会使你……”他踌躇着。

“我什么也不明白。亚什温n’estpascompromettant①,瓦尔瓦拉公爵小姐也并不比别人坏。啊,她来了!”

①法语:并不是不可为伍的人。

三十三

弗龙斯基因为安娜故意不肯理解她自己的处境,第一次对她感到一种近乎怨恨的恼怒心情。这种心情由于他不能向她说明他恼怒的原因而加剧了。假如他直率地把他所想的告诉她的话,他准会这样说的:“穿着这种衣服,同着大家都熟识的公爵小姐在剧场露面,这不但等于承认自己的堕落女人的地位,而且等于向社交界挑战,那就是说,永远和它决裂。”

他不能够对她说这话。“可是她怎么会不了解这点,她心里在发生什么变化呢?”他心中暗暗地说。他感到他对她的尊敬减少了,而同时意识到她的美的感觉却加强了。

他皱着眉头回到他的房间,在那把长腿伸在椅子上、正在喝白兰地和矿泉水的亚什温身旁坐下,他吩咐仆人给他也拿一份来。

“你刚才谈起兰科夫斯基的‘力士’,那真是一匹好马,我劝你买了它,”亚什温说,瞥了一眼他的同僚的忧郁的脸色。

“它的臀部下垂,可是腿和头——简直是不能再好了。”

“我也想买它,”弗龙斯基回答。

谈论马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但是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安娜,不由自主地倾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望着壁炉上的时钟。

“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叫我来说她上戏院去了,”仆人报告。

亚什温又把一杯白兰地倒进起泡的水里,喝了,随后站起来,扣上他的上衣钮扣。

“哦,我们去吧,”他说,他的髭须下面隐约露出微笑,由这微笑就表示出他了解弗龙斯基忧愁的原因,却并不重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