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五(第4/4页)

当他写他的著作的时候,她却在想着她丈夫多么不自然地注意着那位在他们离开莫斯科的前夜,十分拙劣地向她献殷勤的年轻公爵恰尔斯基。“他嫉妒哩,”她想。“啊呀!他是多么又可爱又傻气呀!他嫉妒我!要是他知道他们在我眼中并不比厨子彼得高明就好了!”她一面想,一面抱着一种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占有心情,望着他的后脑和红脖颈。“虽然妨碍他工作是可惜的(但是他时间还多着呢),我也得看他的脸一眼;他感到我在看他吗?我真希望他回过头来……我真希望他这样!”于是她睁大眼睛,好像要用这种办法来加强目力似的。

“是的,他们吸去一切精髓,造成一种虚假的繁荣,”他喃喃着说,停下笔来,感到她在望他,于是微笑着回过头来。

“什么?”他微笑着站起身来问。

“他回过头来了呢!”她想。

“没有什么;我希望你回过头来哩,”她说,凝视着他,竭力想猜测出他是不是因为她打扰了他而不高兴。

“只有我们两人在一道的时候是多么快乐啊!在我是这样的,”他说,闪烁着幸福的微笑,走上她面前。

“我也一样快乐呢。我什么地方也不去了,特别是莫斯科。”

“你在想什么呢?”

“我?我在想……不,不,去写去吧;不要分了你的心,”

她说,噘着嘴。“我现在要挖这些小洞了,你看!”

她拿起剪刀,开始挖着。

“不,告诉我是什么事吧,”他说,在她身旁坐下,注视着小剪刀的循环的动作。

“啊,我在想什么呢?我在想莫斯科,想着你的后脑。”

“为什么恰恰我得到这样的幸福呢!这太不自然,太美满了,”他说,吻她的手。

“我觉得正相反;我觉得越是美满,就越是自然。”

“你的小发卷松了呢,”他说,小心地把她的头扭过来。

“小发卷,啊,是的。不,不,我们正忙着工作呢!”

但是工作并没有再进展下去,当库兹马进来通报茶已经摆好的时候,他们才愧疚地跳开了。

“他们从城里回来了吗?”列文问库兹马。

“他们刚回来,正在解开东西。”

“快来,”她走出书房的时候对他说,“要不然,我不等你来就把所有的信都看了。让我们去两人合奏吧。”

只剩下一个人,把原稿放进她买来的新纸夹以后,他在那随着她一同出现的安着精美配件的新洗脸架旁洗了手。列文对自己的想法微笑着,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一种近似懊悔的感情苦恼着他。在他现在的生活中有一些可耻的、脆弱的、他所谓加菩亚①式的地方。“这样子生活下去可不对,”他想。

①加菩亚,意大利古都名。加菩亚式即懒惰的、享乐的意思。

“快三个月了,我差不多什么也没有做。今天,差不多是第一次,我开始认真地工作,而结果怎样呢?我刚开了个头,就抛开了。就连我的日常事务,我也差不多都丢开了。我差不多没有步行或是乘车到田庄上视察过。我有时舍不得离开她,有时看她一个人太闷。我曾经想,结婚前的生活没有多大意思;结婚后真正的生活就会开始了。可现在呢,差不多三个月过去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懒散地虚度过时光。不,这是不成的,我一定得开始。自然,这不是她的过错。一点也不能怪她。我自己应当坚强一点,保持我的男子的独立性。要不然,我就会养成这样的习惯,并且使得她也习惯于这样……当然不能怪她,”他自言自语。

但是任何一个感到不满的人,要他不归咎于别人,特别是和他最亲近的人,是很难的。而列文模糊地感觉到,虽然不怪她本人(什么事都不能怪她),但是要怪她所受的那种太浅薄无聊的教育。(“那傻瓜恰尔斯基!我知道她想阻止他,却不知道怎样阻止。”)“是的,除了对家务事有兴趣(那种兴趣她是有的),除了对装饰和broderieanglaise有兴趣以外,她没有别的真正的兴趣了。无论对我的工作,对田庄,对农民也好,无论对她相当擅长的音乐也好,对读书也好,她都不感兴趣。她什么也不做,就十分满足了。”列文在心里责备她,却不了解她正在准备进入那快要到来的活动时期,到那时,她又要做丈夫的妻子,做一家的主妇,还要生产、抚养和教育小孩。他不知道,她本能地感到了这点,正在准备迎接这种沉重的劳动,并不为她现在尽情享受无忧无虑和爱情幸福的时刻而责备自己,同时她正在快乐地筑着她的未来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