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六(第2/6页)

他所应允的自白在当时是一个痛苦的插曲。他和老公爵商量过,得到了他的允许,就把记载了苦恼着他的事情的日记交给了基蒂。他当初记这个日记原来是打算给他未来的未婚妻看的。两件事情使他苦恼:他失去了纯贞,他没有信仰。你的无信仰的自白不置可否地通过去了。她是有宗教信仰的,从来不曾怀疑过宗教的真理,但是他的外表上的无信仰一点也没有触犯她。通过爱情,她了解了他整个的心,在他的心底她看出了她所渴望的东西,这样一种精神状态要叫做无信仰,这在她是并不介意的。另一个自白却使她伤心地哭了。

列文,并非没有经过内心的斗争,才把他的日记交给了她。他知道在他和她之间不能够有、而且也不应该有秘密,所以他决定了应该这样做;但是他没有考虑过这会在她身上发生什么影响,他没有替她设身处地想一想。直到那天晚上他在去戏院之前来到他们家里,走进她的房里,看到她那给泪水浸湿的、惹人怜爱的面孔因为他所造成的,再也无法挽救的痛苦而苦恼着的时候,他这才感到了把他的可羞的过去和她的鸽子般的纯洁隔开的那个深渊,他为自己所做的事而感到惶恐了。

“拿开,拿开这些可怕的本子吧!”她说,推开摆在她面前桌上的日记本。“您为什么把它们给我呢?……不,这样到底好些,”她可怜他的绝望的脸色,这样补充说。“但是这真可怕,可怕啊!”他垂下头,沉默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您不能饶恕我吗?”他低低地说。

“是的,我饶恕了您;但是这真可怕啊!”

但是,他的幸福是这样巨大,这种自白并没有破坏它,只是给它添加了一种新的色调。她饶恕了他;但是从此以后,他就越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在道德上越加屈服于她,而且越加珍视他那不配享有的幸福了。

十七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回到他的寂寞的房间,不禁回忆着宴间和宴后的谈话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谈到饶恕的那番话,只是唤起了他恼怒的心情。基督教的训诫是否适用于他的情况是一个太难的问题,不是可以轻易谈论的,而且这个问题早就被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否定了。在所有的话里,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的是愚笨的、温厚的图罗夫岑的这句话:他的行为真不愧为一个堂堂的男子!要求他决斗,把他打死了。大家显然都有同感,虽然出于礼貌,没有说出口来。

“但是事情已成定局,想也无益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自言自语。于是除了眼前的旅行和他的调查工作以外,再也不想别的什么,他走进他的房间,问那送他进来的守门人他的仆人到哪里去了;守门人回答说仆人刚刚出去。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吩咐拿茶来,在桌旁坐下,拿起旅行指南,开始考虑他的旅行路程。

“两封电报,”返回来的仆人说。“请原谅,大人,我刚才出去了。”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接过电报,拆开来。第一个电报是通知已任命斯特列莫夫担任卡列宁所渴望的位置。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扔下电报,微微涨红了脸,立起身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QuosvultperderedementatB,”①他说,Quos就是指那些对于这个任命应负责任的人。他倒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这个位置、自己显然被人忽略了而懊恼,而是因为那个油嘴滑舌的吹牛大家斯特列莫夫是比谁都不胜任这个职务,这点他们竟没有看出,在他看来是不可理解的、奇怪的。他们怎么会看不到由于这个任命他们毁了他们自己,损害了他们的Prestige②啊!

①拉丁语:凡上帝要毁灭者,先使其疯狂。

②法语,威望。

“又是这一类事情吧,”他痛心地自言自语,一面拆第二封电报。这电报是他妻子打来的。用蓝铅笔写的她的名字“安娜”首先映入他的眼帘。“我快死了;我求你,我恳求你回来。得到你的饶恕,我死也瞑目,”他阅读着。他轻蔑地笑了笑,扔下了电报。他开头想,这无疑是诡计和欺骗。

“她什么欺骗的事都做得出来呢。她快要生产了。也许是难产吧。可是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呢?要使生下的孩子成为合法的,损害我的名誉,阻碍离婚吗?”他想。“但是电报里面有这样的字句:我快要死了……”他又读了电报,突然电报里的字句的明明白白的意义打动他了。“假如是真的呢?”他自言自语。“假如真的,她在痛苦和临死的时候诚心地忏悔了,而我,却把这当作诡计,拒绝回去?这不但是残酷,每个人都会责备我,而且在我这方面讲也是愚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