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五(第2/5页)

她严肃地瞥了瞥他,就把她那皱蹙的前额支在手上,开始念着。她时而看他一两眼,好像在问:“是我想的那样吗?”

“我明白了,”她说,微微涨红了脸。

“这是什么字?”他指着代表·永·远·不这个字眼的H说。

“这是·永·远·不的意思,”她说,“但是这不是真的呢!”

他急急地揩去他所写的字母,把粉笔给她,站了起来。她写了,N,O,I,F,M,G。

多莉瞧见这一对人儿的时候,她和阿列克谢·亚历亚德罗维奇谈话所引起的悲愁就完全消失了:基蒂手里拿着粉笔,带着羞怯的幸福的微笑仰脸望着列文,而他的优美的身躯俯向桌子,热情的眼睛一会紧盯在桌上,一会又紧盯着她。他突然喜笑颜开了,他明白了。那意思是:“那时候我不能够不那样回答。”

他询问般地、畏怯地望着她。

“仅仅那时候吗?”

“是的,”她的微笑回答了。

“那么现……现在呢?”他问。

“哦,你读吧。我把我所愿望——从心底愿望的事告诉您!”说着,她写下了下面的打头的字母,P,E,F,K,M,L,P,J,那意思是:“只要您能忘记,能饶恕过去的事。”

他用神经质的、颤栗的手指攫取了粉笔,把它折断了,写下下面字句打头的字母:“我没有什么要忘记和饶恕的;我一直爱着您。”

她含着缠绵的微笑望着他。

“我明白,”她低低地说。

他坐下来,写了长长的一句。她全明白了,并且没有问他是不是这样,就拿起粉笔,立刻回答了。

好久,他没有探索出她所写的字母的意义,频频地望着她的眼睛。他幸福得头昏眼花,怎样也填不出她所写的字;但是在她那洋溢着幸福的魅人的眼睛里,他看出了他所要知道的一切。于是他写了三个字母,但是他还没有写完,她就从他的手的动作上读了这些字母,亲手写完了那句子,并且写下了回答:“是。”

“你们在玩secrétaire①吗?”老公爵走到他们面前说。

“但是我们真的非走不行了,如果你要赶上看戏的话。”

列文立起身来,把基蒂送到门口。

在他们的谈话中,一切都说了;她说了她爱他,说了她要告诉她父母,他说了他明天早晨会来。

①法语:猜字谜。

十四

当基蒂走了,只剩下列文一个人的时候,他感到她不在他是那样心神不安,那样焦急地盼愿明早尽快尽快地到来,——到明早他会再看见她,而且和她永订终身——他竟至害怕没有她他所不能不度过的这十四小时,就像害怕死一样。为了不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为了要消磨时间,他需要找一个人谈谈。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原是和他最意气相投的同伴,但是他要出去,据他自己说是去参加晚会,实际上是去看歌舞。列文刚好赶上告诉了他,说他非常幸福,他喜欢他,而且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他为他做的事。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目光和微笑向列文表示了他是很能理解这种心情的。

“哦,那么还不是死的时候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感动地紧握着列文的手。

“不—不—不!”列文说。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在和他道别的时候也好像祝贺似地说:“您又会见了基蒂,我多高兴啊!人应当尊重旧日的友情呢。”

列文不喜欢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这些话。她无法理解这一切是多么崇高,是她多么望尘莫及,她是连提都不该提的。列文向他们告了别,但是,为了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他缠住了他哥哥。

“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去出席会议。”

“哦,我跟你一道去。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一同去吧,”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微笑着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吗?我感到很幸福,”列文说,拉开他们乘的马车车窗。“你不要紧吧?闷极了哩。我感到非常幸福。你为什么至今不结婚呢?”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微笑了。

“我很高兴,她好像是一个很好的姑……”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开口说。

“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列文叫喊起来,两手抓住他的皮外套的领子,把他的脸蒙上。“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是一句这么寻常,这么微不足道的话,和他的感情这么不协调。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发出了他难得发出的愉快笑声。

“哦,无论怎样,我可以说我非常高兴。”

“你可以明天,明天再说,现在可不要再讲什么了!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静下吧,”列文说,于是又用皮外套把他蒙上,他补充说:“我是这样爱你啊!我真的可以去参加会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