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一(第4/5页)

“什么?合理地分配一下金钱作为医疗之用,也是不可能的吗?”

“不可能,我觉得……这地方周围四千平方里,有融雪的积水,有暴风雪,有田里的工作,要供给全区的医疗,我看是不可能的。而且我根本不相信医药。”

“喂,对不起;这是不公平的……我可以向你举出成千上万个例子……但是学校总得有吧。”

“为什么要有学校?”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对于教育的效用也怀疑吗?假使对你有用,对大家也有用。”

康斯坦丁感到自己精神上是被逼到绝境了,因此他激动起来,不觉说出了他不关心公共事业的主要原因。

“也许这都是很好的;但是我为什么要为设立医疗所和学校这些事操心呢?医疗所对于我永远不会有用处,至于学校,我也决不会送我的儿女上学校去读书,农民也不见得愿意送他们的儿女上学校去,而且我还不十分相信应该送他们去读书。”他说。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听到这种出人意外的观点一时愣住了;但是他立刻想出了新的进攻计划。

他沉默了一会儿,拉起一根钓竿,又抛进水里,而后带着微笑转向他弟弟。

“哦,你看……第一,医疗所是需要的。我们自己就为了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请了当地的医生来。”

“啊,但是我想她的手腕一辈子都不会直了。”

“那还难说……其次,会读书写字的农民像工人一样对于你更有用,更有价值。”

“不,你随便问谁吧,”康斯坦丁·列文断然地说,“会读书写字的人做工人更坏得多。修路不会;修桥的时候就偷桥梁。”

“但问题不在这儿,”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皱着眉头说。他不喜欢说话自相矛盾,尤其不喜欢辩论不断地变换论据,引出新的不连贯的论点,使人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不过,你承不承认教育是人民的福利?”

“是的,我承认,”列文毫不思索地回答,于是他立刻意识到他说的不是由衷之言。他感觉到假使他承认这点,那就会证明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信口开河。他还不知道会怎样证明,但是他知道这准会在逻辑上向他证明的,他就等待着那个证明。

结果论证竟比康斯坦丁·列文预期的要简单得多。

“假如你承认教育是福利,”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那么,作为一个正直的人,你就不能不关怀这种事业,对这种事业寄予同情,而且渴望为这种事业努力。”

“但是我还是不承认这种事业是好的,”康斯坦丁说,微微地涨红了脸。

“什么!但是你刚才还说……”

“那就是说,我不承认这种事业是好的,也不承认能办得到。”

“你没有试验过,又怎么知道呢。”

“哦,假定是那样,”列文说,虽然他完全没有那样假定,“假定是那样,我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操心。”

“怎么这样说?”

“不,我们既然在讨论,就请你从哲学的观点向我解释一下吧,”列文说。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扯到哲学上去,”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那口吻在列文听来好像是简直不承认他弟弟有谈论哲学的资格。这可把列文激怒了。

“那么我告诉你吧,”他激昂地说。“我以为我们一切行动的动力终究是个人的利益。我作为一个贵族,在现在的地方制度里面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可以增加我的福利。道路没有改善,而且也不会改善;在坎坷不平的路上我的马也可以载着我奔跑。我不需要医生和医疗所;我也不需要治安官,我决不求助于他,也决不会求助于他。学校对于我不仅没有好处,反而有害,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在我看来,地方制度只增加了我一些义务:每亩地缴纳十八个戈比,坐车进城,和臭虫同床而眠,听各种胡言乱语、不堪入耳的话,而个人利益决不会诱使我去做这些事情。”

“对不起,”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含着微笑插嘴说,“个人利益并没有诱使我们为农奴解放而努力,但是我们却为这个努力过。”

“不!”康斯坦丁·列文更激昂地说。“农奴解放是另外一回事。那也掺杂着个人利益。我们都渴望摆脱压迫所有我们这些善良人的那种束缚。但是做市议员,讨论需要多少清道夫,以及在我不居住的城市里应当如何敷设下水道;做陪审官,审讯一个偷了一块腌猪肉的农民,一连六个钟头听辩护人和原告的各种胡言乱语,裁判长审问那老傻瓜阿廖什卡,‘被告,你承认偷腌猪肉的事实吗?’‘呃?’”

康斯坦丁·列文说得忘乎所以了,开始摹拟着裁判长和傻瓜阿廖什卡的模样;在他看来这些话都说得很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