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十一(第2/2页)

“你这么说可真不错,活像狄更斯小说中那位把所有难题都用左手由右肩上抛过去的绅士。但是否认事实是不解决问题的。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你的妻子老了,而你却生命力非常旺盛。在你还来不及向周围观望以前,你就感觉到你不能用爱情去爱你的妻子,不论你如何尊敬她。于是突然发现了恋爱的对象,你就糟了,糟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带着绝望的神情说。

列文微笑着。

“是的,你就糟了,”奥布隆斯基继续说。“但是怎么办呢?”

“不要偷面包卷。”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大笑起来。

“啊,道学先生!但是你要明自,这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只是坚持她的权利,而那些权利就是你的爱情,那是你不能够给予她的;而另一个为你牺牲一切,毫无所求。你怎么办呢?你怎么做才好呢?可怕的悲剧就在这里。”

“假使你愿意听我对于这件事情的意见,我就对你说,我不相信这里有什么悲剧。理由是这样的:照我想,恋爱……两种恋爱,你记得柏拉图在他的《酒宴》里所规定的作为人类的试金石之用的两种恋爱。①有些人只了解这一种,有些人只了解另一种。而那些只懂得非柏拉图式恋爱的人是不需要谈悲剧的。在那样的恋爱中不会有什么悲剧。‘我很感谢这种快乐,再见!’——这就是全部悲剧了。柏拉图式恋爱中也不会有什么悲剧,因为在那种恋爱中一切都是清白纯洁的,因为……”

①柏拉图(公元前427—公元前347),古希腊哲学家,按照他的学说,有“两种恋爱”——世俗的、肉体的恋爱和纯洁的精神恋爱。《酒宴》是他的著作,以对话的形式阐述他的恋爱学说。

这一瞬间,列文想起了他自己的罪恶和他所经历过的内心冲突。于是他突如其来地加上说:“但是也许你说得对。说不定……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是这样的,你知道,”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你是始终如一的。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陷。你有始终如一的性格,你要整个生活也是始终如一的——但事实决不是这样。你轻视公务,因为你希望工作永远和目的完全相符——而事实决不是这样。你还要每个人的活动都有明确的目的,恋爱和家庭生活始终是统一的——而事实决不是这样。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和影构成的。”

列文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在想心事,没有听奥布隆斯基的话。

于是突然他们两人都感觉到虽然他们是朋友,虽然他们在一起用餐和喝酒,那本来是应当使他们更加接近的,但各人只想自己的心事,他们互不相关。奥布隆斯基不止一次体验过饭后发生的这种极端的疏远而不是亲密的感觉,他很懂得在这种情形下应当怎样办。

“开账!”他叫着,随即为进隔壁房间里去,在那里他立刻遇到了一个熟识的侍从武官,就跟他谈起某个女演员和她的保护者。在和这侍从武官的谈话中,奥布隆斯基立刻感到了在他和列文的谈话之后的一种轻松舒畅的感觉,列文的谈话总使得他的思想和精神过于紧张。

当鞑靼人拿着总计二十六卢布零几戈比,外加小账的账单走出来的时候,列文对于他份下的十四卢布,在旁的时候一定会像乡下人一样吃惊不小的,现在却没有注意,付了账,就回家去换衣服,到即将在那里决定他的命运的谢尔巴茨基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