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五章(1)

说实在的,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在同哥哥的谈话中,提到公爵向阿格拉娅.叶潘钦娜求婚的事时,稍许夸大了这消息的准确性.很可能,她有先见之明,预先猜到了在最近的将来可能发生的事;也许,因为她的幻想已经灰飞烟灭(说实在的,她自己也不相信这幻想能够实现),她既然是人,就无法抗拒用夸大不幸这一办法,把更多的怨毒注进哥哥的心,并引以为乐,虽然她真心爱自己的哥哥,并且同情他.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无法从自己的女友......叶潘钦姊妹那儿打听到十拿九稳的消息;她听到和看到的只是一些暗示.欲言又止的话.闪烁其词的表示和谜一般的现象.也许是阿格拉娅的两位姐姐想故意透露一点消息,用话套话,引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上钩;最后,很可能是她们也无法抗拒女人惯有的乐趣,稍些作弄一下这位女友,哪怕这女友她们从小就认识,也在所不计,因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们不可能丝毫看不出她那小心眼儿里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从另一方面看,公爵告诉列别杰夫,他无可奉告,因为任何特别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这话固然很对,但也可能弄错了.确实,所有的人似乎都感觉到一种十分奇怪的现象:表面看去,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与此同时,又似乎发生了许许多多事.而后者正是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用她那屡试不爽的女性本能猜到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叶潘钦家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不约而同地出现同一想法呢?......似乎阿格拉娅发生某种大的变化,她的终身大事正在决定之中,......这究竟是怎么搞的,就很难原原本本说得一清二楚了.但是这一想法刚一露头,大家一下子,立刻异口同声地说,她们早看出来了,这一切她们早就一清二楚地预见到了;而且早在朗诵《可怜的骑士》那工夫,甚至更早,一切就都一清二楚了,不过当时大家都不愿意相信这种荒唐事罢了.反正两位姐姐都这么说;至于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当然,她更比大家都早地预见到和看到了这一切,而且早就为此而"操碎了心",但是早也罢,晚也罢,反正她现在一想到公爵,就非常不是滋味,其原因就因为拿不准.现在她面临一个必须立即解决的问题;但是这问题不仅无法解决,甚至到底是什么问题,不管可怜的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怎么绞尽脑汁,也没法弄清.这事也难:"公爵到底好不好?这一切到底好呢,还是不好?如果不好(这是没有疑问的),究竟不好在哪里?如果也许很好(这也是可能的),又好在哪里呢?"至于身为一家之主的伊万.费奥多罗维奇,不用说,最先是惊讶,但是后来他又承认,要知道,"真的,在所有这段时间里,他似乎一直都觉得很可能发生这一类事,偶尔会突如其来地似乎觉得有这样的可能!"他在他夫人的严厉目光下立刻闭上了嘴,可是他的不再吱声是在早晨,到了晚上,当他和夫人单独在一起,不能不再次说话时,他忽然似乎特别来劲地说出了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这究竟是怎么搞的嘛?......"(他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当然,如果这都是真的,倒叫人纳闷,他也不争辩,但是......"(他又吞吞吐吐地不说下去了.)"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如果直接面对现实,那么公爵,说真的,还是个非常好的青年,而且......而且,而且......嗯,说到底,门第,我们家的门第,这一切都应该考虑到,可以说吧,也是重振我们家门第的一种办法,我们家道中落,起码在上流社会眼里,也就是说,从这个观点看,也就是说,因为......当然是上流社会;上流社会就是上流社会;但是话又说回来,公爵也并非没有财产,虽然不过区区之数.他有......而且......而且......而且......"(他欲言又止地长久沉默,完全卡壳了.)夫人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听后,怒不可遏.

据她看,所发生的一切是"不可饶恕的,甚至是有罪的无稽之谈,是一种异想天开.愚蠢而又荒唐的景象!"首先是,"这个破公爵是个有病的白痴,其次,他是个傻瓜,既不知道上流社会,上流社会也没有他的地位:你能把他带出去给谁看,又能凑凑合合地把他安排在哪儿?一个叫人受不了的民主派,连个芝麻绿豆官的官衔都没有,而且......而且......别洛孔斯卡娅见了这活宝又会说什么呢?难道我们替阿格拉娅设想和物色的丈夫就是这么个角色吗?"最后一个论据,不用说,是最主要的.她做母亲的心,一念及此,就哆嗦,充满了血和泪,虽然与此同时,这颗心里也有某种想法在蠢动,而且蓦地对她说道:"凭什么说公爵不是您想要的那种人呢?"唉,正是自己心里这些自相矛盾的想法,使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感到最为难.

阿格拉娅的两个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公爵做她们的妹夫;甚至觉得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一句话,她们很可能会突然倒向他一边.但是她俩决定暂时保持沉默.这人家有个一以贯之的特点:在全家有争议的某个问题上,有时候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的反对和抗争,越是执拗和越是激烈,大家就越有可能把这看作是她心里其实已经同意这一观点的迹象.但是话又说回来,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却不能完全缄口不言.因为很久以来她妈有事总跟她商量,现在更是不断把她叫来,要她说说自己的意见,主要是帮她回忆,比如:"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这事谁也没有发现?为什么当时大家不说?当时大家说这个糟糕的‘可怜的骑士,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她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一个人就应当替大家操心,什么事都应当看在眼里,什么事都应当未卜先知,而其他人却可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呢?"等等,等等.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起初说话很谨慎,只说,她认为爸爸的想法还是颇有道理的:选择梅什金公爵做叶潘钦家一位小姐的丈夫,在上流社会看来,可能还是蛮过得去的.她渐渐激动起来,甚至加了一句,说什么公爵根本就不是"傻瓜",非但现在不是,过去也从来不是"傻瓜",至于说社会地位,......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在我们俄国,经过几年之后,他的社会地位究竟应当怎样确定,像过去那样锐意仕进,图个夫贵妻荣呢,还是在什么别的方面,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对所有这些话,她妈立刻斩钉截铁地指出,亚历山德拉是个"自由思想派,这一切都是她们那该死的妇女问题造成的."然后,过了半小时,她就进城去了,并从城里跑到石岛(石岛在彼得堡市中心北部,地处大.中.小涅夫卡河之间,系显贵们的休息地.)去找别洛孔斯卡娅.真是无巧不成书,这时她恰好出现在彼得堡,不过很快就要离京他去.别洛孔斯卡娅是阿格拉娅的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