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章(1)(第2/3页)

这首诗并非法国诗人米尔武阿(一七八二—一八一六)所作,真正的作者是法国诗人日尔伯(一七五一—一七八○).原诗名:《颂歌......仿圣经诗篇》.本书作者在引用时略有改动.)"但是,老实巴交的人啊,你们要相信,要相信啊,在这首法国诗里,在这节乐天知命的诗句中,在这个学院派对于世界的赞颂里,蕴含着多少隐痛,多少不可调和的.只能用韵文自我宽慰的怨恨啊,也许连诗人自己也误入歧途,把这怨恨误以为是感动的眼泪,因而含恨而死;愿他的灵魂安息!要知道,对自己的渺小和软弱的认识中,耻辱也有极限,一个人决不能超出这个极限,一超出这个极限,就会在自己的耻辱中感到莫大的享受......嗯,逆来顺受就这一点说来的确是一种巨大的力量,我姑且承认这是可能的,......虽然我的意思与宗教把逆来顺受当成一种力量判然有别.

"宗教!我认为,也许有永恒的生命存在,也许,我一向就是这么认为的.那就让至高无上的力量把意识点燃,让意识回过头去看一看这世界,并且说:"我存在",接着,又让这个至高无上的力量忽然下令它必须自行消灭,因为上天由于某种原因需要这样,......甚至不必说明因何如此,......我就要这样,就让它是这样吧,这一切我都假定是可能的,但是,毕竟又会出现一个永恒的问题:既然这样,为什么需要我逆来顺受呢?难道就不能痛痛快快地把我一口吃掉,而不要求我对我的被吃歌功颂德吗?难道因为我不愿意再等两星期,那里真有什么人会因此见怪吗?我不相信真有这事;最可能的倒是,姑且这么假定:人世间之所以需要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我不过是沧海一粟)活下去,无非为了让整体的普遍和谐显得更圆满,为了某种加与减,为了某种反差,以及其他等等,就像每天需要许多活物的生命作牺牲,没有它们的死,其余的世界就不能存在一样(虽然必须指出,这样想本身就不是一种慷慨大度.舍己为人的想法).但是,且由它去!我同意,如果不这样做,也就是说,如果世界万物不是不断地互相吞噬,那么要维持这个世界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我甚至同意这样的假定,我对这种弱肉强食的机制一窍不通;但是有一点我知道得很清楚:既然让我意识到‘我存在,,那么说什么世界这样安排有错误,否则世界就不可能存在云云,与我有何相干?既然如此,什么人,他又凭什么要审判我(指世界末日来临时,所有世人都将接受上帝的最后审判(基督教教义之一).)?不管你们说什么,反正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公道的.

"然而,尽管我非常愿意这样想,但是我从来不能想象,未来的生活(指人死后,得到救赎的灵魂升入天堂,与上帝同享永福;不思悔改者入地狱,受永罚.)和天命是不存在的.很可能,这一切都有,但是我们对未来的生活及其法则一窍不通.如果这事这么难于理解,甚至完全不能理解,难道倒要我来负无法理解这个不可思议的事的责任吗?诚然,他们会说,公爵当然也会跟他们一起持有相同的见解,说什么现在需要的是顺从,不要说三道四,要乐天知命,由于我的驯良,我一定会在那个世界里得到补报的.我们也太贬低天意了,竟把我们的理解硬加在它头上,这无非是因为我们无法了解天意而感到懊丧所致.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了解天意是不可能的,那么我再说一遍.既然上天没有让人理解,人也就很难对此负责.既然如此,又怎能因为我不能理解上天的真正意志和诫律(指上帝授于摩西的十条诫命,基督教奉为最高律法,或称诫律.)而来审判我呢?不,我们还是撇开宗教不谈为好.

"不过也够了.当我明天读到这里的时候,太阳一定已经升起,并‘在天上发出响声,,于是普天之下洒满了它那不可胜计的庞大的力量.由它去!我要直面力量和生命的源泉死去,我不要这生命了!如果我有权不出生,我一定不接受在这样嘲弄人的环境下生存.但是我还有权去死,虽然我能够交还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这权既不大,这反也造得渺不足道.

"最后一个说明:我所以要死完全不是因为我无法把这三星期熬过去:噢,只要我愿意,我就有足够的力量,只要我一意识到我受的屈辱,就足以自慰而力量倍增;但是我不是那个法国诗人,也不想得到这样的安慰.最后,还有一个诱惑:造化宣判我只能再活三星期,这就极大地限制了我的活动,也许,只有自杀才是我按照自己的意志还来得及开始和来得及结束的我唯一能做的事.也罢,也许我偏想利用一下这件事的最后可能性呢?抗议有时候也是非同小可......"《说明》念完了;伊波利特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人到了日暮途穷的时候,就会无所不用其极,采取一种厚颜无耻的开门见山的态度......这时,一个神经质的人便会大动肝火.怒不可遏,天不怕地不怕,甚至准备破碗破摔,非但不以为耻,反以为乐;他会向人们挑衅,而他自己这时却有一个虽不明确但却坚定的目标,即:再过一分钟,一定要从钟楼上奋身跳下去,从而一了百了,一下子解决当时可能出现的一切误解.一个人身亏体虚,体力即将耗尽,通常也是产生这一状态的迹象.在这以前,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几乎不自然的紧张状态支持着伊波利特,现在这种紧张状态已经达到极限.这个被疾病弄得虚弱已极的十八岁的男孩,就其自身说,就像从树上吹落的一片瑟瑟发抖的树叶,看去很弱;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他的听众后(在最近这整个一小时内,这还是第一次),在他的目光和微笑里,立刻显露出一种非常傲慢,充满了蔑视和委屈的厌恶之情.他急于抛出自己的挑战.但是听众也十分恼怒.大家吵吵嚷嚷和恼火地从桌旁站起来.疲倦.酒和神经绷得太紧,更加剧了混乱,眼前似乎成了一片印象的泥塘(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