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1)(第2/3页)

"这房间比刚那间还窄,还挤,我甚至不知道在哪儿转身;屋子的一角放着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却好像占去了很大一片地方;其他家具就只有三把普普通通的椅子,上面堆着各种破烂衣服,再就是一张破旧的漆布长沙发,沙发前放着一张最最普通的厨房里用的木头桌子,因此在桌子和床之间挤得差点走不过去.这儿的桌上也跟那边一样,放着一只夜间照明用的铁制烛台,上面点着蜡烛,床上则有一个不点大的小孩在啼哭,从哭声听得出来,这孩子大概还没满月,也许总共才三星期;一个病恹恹的.脸色苍白的女人,在给他‘换尿布,,也就是给他换襁褓.这女人似乎很年轻,但是衣履不整,穿着十分随便,可能是产后刚下床;但是那孩子不停地啼哭,哭叫着,等候着干瘪的乳房.沙发上还睡着另一个孩子,一个似乎用燕尾服盖在身上的三岁女孩.桌旁站着一位身穿十分破烂的上衣的先生(他已经脱下大衣,大衣扔在床上),他正在把一个蓝纸包打开,里面包着约莫两俄磅(一俄磅等于四○九.五一克.)白面包和两根小香肠.此外,桌上还放着一把茶壶和乱扔着几块黑面包.床下露出一只没有关好的皮箱和两个包着什么破烂的包袱.

"一句话,到处乱七八糟.乍一看,我就觉得,他们俩(先生和太太)都是规矩人,但是穷愁潦倒,已经落魄到了破碗破摔的地步,乱就让它乱去吧,谁也不想去收拾.屋里的那股乱劲有增无已,而且越来越乱,他们却痛苦地感到乐在其中,似乎存心想在这股乱劲中寻找一种既痛苦又快乐的报复之感.

"我进去时,这位先生也刚刚在我之前走进房间,一面把食品打开,一面急促地.热烈地跟妻子说着什么;妻子虽然还没换好尿布,但已经开始嘤嘤啜泣;他带回来的消息,想必跟往常一样糟透了.这位先生看去有二十八岁上下,脸又黑又瘦,两边长着黑黑的络腮胡子,可是下颏却刮得精光发亮.我觉得这人的相貌相当正派,甚至给人一种愉快感;他满脸忧愁,目光忧郁,但是又隐隐露出一种病态的骄傲,极易受到刺激的骄傲.我进去后,发生了一场奇怪的争吵.

"有些人在自己又恼火又委屈的心情中常常会找到一种极度的快感,特别是他们的这种心情发展到(这种心情总是发展得很快)登峰造极的时候;在这一刹那,他们似乎觉得受人欺侮比不受人欺侮甚至更愉快些.这些动辄生气的人,到后来总是追悔莫及,十分痛苦,不用说,假如他们很聪明,能够想到他们发火未免过了头,已经十倍于常态的话.这位先生惊讶地看了我一会儿,他的妻子则惊恐地看着我,仿佛有人会到他们家来,是一件天大的怪事似的;但是,他突然近乎狂怒地向我猛扑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嘟囔上两句话,他就认为,特别是他看到我衣冠端正,就认为他受到了极大侮辱,因为我竟敢无礼地闯进他的住所,看到他自己都引以为耻的穷愁潦倒的环境.当然,他仕途失意,潦倒半生,能有机会随便找到个人发泄一下心头的怒气,还是觉得很高兴的.开头那一忽儿,我还以为他冲过来要打架;他脸色苍白,好像女人闹歇斯底里似的,把他妻子都吓坏了.

"‘您怎么敢随便进来?滚!,他叫道,气得浑身发抖,差点说不出话来.但是他忽然看到我手里拿着他的皮夹.

"‘好像是您丢的,,我尽可能平静而又干巴巴地说道.(话又说回来,本来就应该这样嘛.)"他十分害怕地站在我面前,一时似乎摸不着头脑;接着很快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吓得张大了嘴,伸手捶了下自己的脑门.

"‘上帝!您在哪儿捡到的?怎么捡到的?,"我三言两语地向他说明了情况,尽可能说得平淡些,我怎么从地上拾起皮夹,怎么跑去追他,喊他,一直到最后,根据推测,几乎是歪打正着地跟在他后面跑上楼梯.

"‘噢上帝!,他转身向妻子叫道,‘我们的全部证件,我最后几件医疗器械都在里面,一切都在里面......噢先生,您可知道,您对我做了一件多大的好事啊!不然的话,我就完了!,"就在这时候,我抓住了门把手,想不告而别;但是我自己却气喘吁吁,心头的激动突然变成了剧烈的咳呛,咳得我前仰后合,差点没趴下.我看见这位先生东奔西跑,想给我找一把空椅子,最后他终于抓起一把椅子上的破烂,扔到地上,急忙给我端了过来,并小心翼翼地扶我坐下,但是我仍旧咳嗽不止,咳了约莫三分钟.当我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坐在我身旁的另一把椅子上(可能,也是把椅子上的破烂先扔到地上),在注意地打量我.

"‘您,好像......有病吧?,他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大夫开始给病人看病时通常用的那种口气.‘我本人......是医生(他没有说‘大夫,),,他说完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伸出手来向我指了指房间,仿佛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提出抗议似的,‘我看,您......,"‘我有痨病,,我尽可能简短地说,说罢便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