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第2/3页)

"我就喜欢这个!不,简直妙极了!"他像抽风似地叫道,差点喘不上气来."一个人根本不信上帝,另一个人非但信,而且信到杀人的时候还要祷告......不,公爵老弟,这决不是你杜撰得出来的!哈哈哈!不,这太妙了!......""第二天一早,我上街遛达,"虽然罗戈任还在抽风和打摆子似的大笑不止,但是等他的笑声一停,公爵又接着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喝醉酒的士兵在木板铺的人行道上东摇西晃地走着.他走到我跟前,说道:‘老爷,买下这十字架吧,银的,总共才跟你要二十戈比;银的!,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十字架,大概刚从身上摘下来,还拴着根浅蓝色的.戴得很旧了的带子,但是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不过是个真正的锡十字架,体积很大,呈八角形,上刻满了拜占廷花纹.我掏出一张二十戈比的票子,给了他,而且立刻把这十字架挂在自己身上,......从他脸上看得出来,他很得意,因为他居然把这个笨老爷骗了,而且毫无疑问,他会立刻前去把这用十字架骗来的钱买酒喝.我回到俄国后,老兄,各种千奇百怪的事见多了,我当时印象很深,感慨万千;过去,我对咱们俄国什么也不了解,像个不会说话的牲口一样渐渐长大,我在国外这五年,想起俄国,也充满了幻想.我一边走一边想:不,先不要对这个出卖基督的人说三道四.只有上帝知道,这些醉生梦死的人在想什么.一小时后,我在回客栈的路上又遇到一个乡下女人,怀里抱着吃奶的孩子.这女人很年轻,这孩子也才出生六.七个星期.这孩子向她嫣然一笑,据她观察,这是他出生以来头一次笑.我看着她十分虔诚地画了个十字.我问她:‘大姐,你干吗呀?,(我当时什么都问.)她说:‘一个母亲发现自己的孩子头一次笑,做母亲的那份高兴呀,都这样.就像上帝在天上,每次看到一个罪人在他面前真心诚意地跪下来祷告时,所感到的喜悦一样.,这是那个女人对我说的,这几乎是她的原话,她说出了那异常深刻.异常透彻,而且真正符合宗教教义的思想,在这思想里.基督教的本质一下子全部表露出来了,也就是,应当把上帝看作我们的亲生父亲,把上帝对人的喜悦看作父亲对亲生孩子的喜悦,......这就是基督的最主要的思想(参见《新约.路加福音》第十五章第七节:"我告诉你们,一个罪人悔改,在天上也要这样为他欢喜.")!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诚然,她是母亲......但是谁知道,也许这女人就是那个士兵的妻子呢.听我说,帕尔芬,你方才问我,这就是我的回答:宗教感情的实质既不能归结为任何论述,也不能归结为任何过失感和犯罪感,更不能归结为无神论对宗教的种种抵牾;这里别有一种不能言传的意蕴,永远别有一种意蕴;无神论的说三道四,永远是隔靴搔痒,似是而非,永远说不到点子上.但主要的是,你可以在俄国人的心灵中最清楚,最迅速地看到这一点,这就是我的结论!这就是我离开俄国时带走的我的最主要的信念.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帕尔芬!请相信我,在我们俄国这块土地上还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你想想,咱俩在莫斯科的时候,有一个时期常常见面,也常常谈心......我根本就不曾想现在会回到这里来!也根本,根本不曾想到要跟你见面!好了,有什么办法呢!......别了,再见!愿上帝不要离弃你!"他转过身去,开始走下楼梯.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当公爵走到第一个拐弯处的楼梯平台时,帕尔芬在楼上喊道,"你跟那个当兵的买的十字架带在身边吗?""是的,在我身上."于是公爵又停下来.

"拿上来给我看看."

又出了怪事!他想了想!走上楼去,他给他看了看自己的十字架,但是没有把它从脖子上摘下来.

"送给我吧,"罗戈任说.

"干什么?你难道......"公爵不想割爱,不想把这个十字架送人.

"我要戴它,我把自己的拿下来给你,你戴.""你想交换十字架吗?好,帕尔芬,如果是这样,我乐于从命;咱们就此结为把兄弟.(俄俗:结拜兄弟,应彼此交换十字架.)"公爵摘下自己的锡十字架,帕尔芬则解下自己的金十字架,彼此进行了交换.帕尔芬默然不语.公爵心情沉重而又诧异地发现,过去那种不信任,过去那种近乎嘲笑的苦涩的微笑,似乎仍旧没有离开他那位结拜兄长的脸,起码在倏忽之间表现得很强烈.罗戈任最后默默地拿起公爵的手,站了片刻,似乎想干什么而又拿不定主意;最后他忽然拉着公爵就走,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跟我走."他们穿过二楼楼梯的平台,在他们刚才出来的那扇门的对面拉了拉门铃.有人很快给他们开了门.一位浑身伛偻.身穿黑衣.包着头巾的老妇人,默默地.低低地向罗戈任鞠了个躬;罗戈任匆匆问了她句什么话,也没停下来等她回答,就领着公爵穿堂入室,继续往前走去.他们又走过一些黑黢黢的房间,这些房间异乎寻常地清冷和干净,屋里陈设着古老的家具,蒙着干净的白布套,显得十分清冷.肃穆.罗戈任不经通报就把公爵领进一个不大的房间,看去像座客厅,中间用光亮的红木板壁隔开,两侧各有一门,其中的一扇门的后面大概是卧室.在客厅一角,靠近壁炉,在一张安乐椅上坐着一位瘦小的老太太,从外表看,还不算太老,甚至面容还相当健康.愉快,脸也圆圆的,但是已经满头白发,乍一看就可以断定,她已经完全返老还童,变成老小孩了.她身穿黑色的毛料长裙,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的大头巾,头戴一顶又白又干净.系着黑色缎带的包发帽.她的两脚搁在一张小板凳上.她身旁坐着另一个穿戴得很干净的老太婆,岁数比她略大,也穿着孝服,也戴着白色包发帽,看样子大概是什么陪伴老妪(一译女食客,指寄人篱下.依人为生的穷女人.她们的任务是陪女主人闲谈.玩牌或者念书给她们听.)吧,她在默默地织袜子.她们俩大概一直不言不语,默然相对.头一个老太婆一看到罗戈任和公爵,就向他俩微微一笑,和蔼可亲地向他们点了几下头,表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