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1)(第2/3页)

这时他脸上的亲切的微笑,与他的神态很不协调,仿佛在这个微笑中有什么东西断了,帕尔芬想使劲把它粘在一起,但又力不从心似的.

"怎么,又要出国去?"他问,又蓦地加了一句:"你记得吗,去年秋后,我们从普斯科夫起同坐一节车厢,我回彼得堡,而你......披着斗篷,记得吗,还有鞋罩?"罗戈任说罢突然笑了起来,这次他的神情带着一种公然的怨愤,他似乎很高兴,终于能够乘此机会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您在这里完全住下来了?"公爵打量着书房问道.

"是的,住在自己家里.还能住哪儿呢?""咱们俩好久不见面了.关于你,我听到了许多事,乍一听,简直不像你干的.""管它,爱没什么说什么,"罗戈任冷冷地答道.

"不过,你让那帮人全散伙了;你也待在老家,不出去惹事生非了.这就很好嘛.这房子是你一个人的,还是你们大家的?""这房子是我妈的.打这儿穿过走廊,就可以上她那儿.""你弟弟住哪儿?""我弟弟谢苗.谢苗内奇住厢房.""他成家了吗?""鳏居.你问这干吗?"公爵看了看他,没有回答;他忽然陷入沉思,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题.罗戈任也没追问,静候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两人默然有顷.

"我走过来的时候,还在一百步以外,就立刻猜到这是你家,"公爵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也莫名其妙.这宅子有一副你们整个家族和你们整个罗戈任家生活的面容,你倘若问我何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也说不清.当然是胡说八道.这使我感到很不安,甚至害怕起来了.我过去想都没想到你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可是一看到你,又立刻想道:‘他住的房子就应该是这样!,""瞧你说的!"罗戈任含糊其词地笑了笑,并不完全了解公爵含糊不清的意思."这房子还是我爷爷盖的,"他说."过去这楼住的都是阉割派(阉割派教徒中,有许多人都是百万富翁和大商人,在俄国的各大城市开钱庄,开首饰店,或从事金银首饰加工,以嗜钱如命著称.),赫卢佳科夫家族,而且现在还住这儿.""阴森森的.你这里也阴森森的,"公爵说,边打量着书房.

这是一个大房间,很高,略显阴暗,摆满了各种家具......大部分是大型的办公桌.写字台,书橱,书橱里放着帐本和各种文书.那张红色的宽大的羊皮沙发,显然是给罗戈任当床铺用的.公爵看见罗戈任请他在一旁就座的那张桌上,放着两三本书;其中有一本是索洛维约夫的《历史》(索洛维约夫(一八二○—一八七九),俄国历史学家.彼得堡科学院院士.莫斯科大学校长.这里的《历史》,指他所著的二十九卷本《俄国史》.(作者写本书时的一八六七年,已出十七卷)),书页翻开,夹着书签.墙上挂着几幅油画,镜框是涂金的,业已晦暗,画面也是黑黢黢的,很难看清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有一幅全身肖像很触目,引起了公爵的注意:画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人,穿着德国式的普通上装,但衣襟很长,脖子上挂着两枚奖章,胡子略带花白,稀而短,黄脸,面有皱纹,目光多疑,城府很深而又略带悲哀.

"这恐怕是令尊吧?"公爵问.

"正是家父,"罗戈任带着一种不愉快的嘲笑答道,似乎一提到他已故的父亲,他就准备立刻开几句没礼貌的玩笑似的.

"他是不是属于旧礼仪派?"

"不,他上教堂(旧礼仪派,亦称旧教派或反教堂派,是从俄罗斯正教分裂出来的一个教派,主张不上教堂,在家里祈祷,保持宗教旧礼仪.),他倒的确说过旧教派更正确.他对于阉割派也十分尊敬.这原来是他的书房.你为什么问他是不是旧教派?""你准备在这里举行婚礼吗?""是的,"罗戈任答道,由于这问题问得突如其来,他差点哆嗦了一下.

"很快就办吗?"

"你自己也知道,这事由不得我.""帕尔芬,我不是你的敌人,也决不会从中捣乱.从前,在几乎同样的时刻,我曾经向你申明过一回,现在我向你再重复一遍.在莫斯科的时候,你正要办喜事,我没有阻挠,这你是知道的.头一回,是她自己跑到我这里来的,几乎就在举行婚礼的时候,求我‘救救,她,帮她离开你.我现在向你重复的是她的原话.后来,她又离开我逃跑了,你又找到了她,带她去结婚,有人说,这次她又离开了你,逃到这里来了.这是真的吗?列别杰夫是这么告诉我的,因此我就来了.至于你们俩在这里又和好了,我还是昨天在火车上第一次听说,是你过去的一个老朋友告诉我的,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叫扎廖热夫.我到这里来是另有打算的:我想劝她出国去养病;她在身心两方面都严重失调,特别是脑子,我觉得,她的病需要好好调理一下.我并不想陪她出国,我想在无须我陪同的情况下把这一切都办妥.我对你说的全是真心话.如果千真万确,你们对这事又重新说妥了的话,那我也就不再跟她见面了,而且从此再不来找你.你自己也知道,我是不会骗你的,因为我一向对你坦诚相待.我从来没有对你隐瞒过我对这事的态度,我一向说,她嫁给你非毁了不可.你也将同归于尽......也许比起她来,你还更惨.如果你们又分手了,我会感到十分满意;但是我无意在你们中间捣乱和搞破坏.你尽可以放心,也无顺猜疑我.你自己也知道:我何尝做过你的真正的情敌呢,即使她跑来找我的时候,也这样.瞧,你现在笑了;我知道你刚才冷笑什么.没错,我们在那里是分开过的,分住在不同的城市里,这一切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要知道,我过去就对你解释过,我爱她‘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怜悯,.我认为我这样说是符合实际情况的.你当时说,我说这话的意思你懂了;真的吗?你真懂了吗?瞧你这模样,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我是来请你尽管放心,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非常爱你,帕尔芬.我现在就走,而且永远不回来.别了."公爵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