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第2/5页)
“喂,喂!如果您要来,那就上来吧;我在这儿!”他从窗口叫喊道。
拉斯柯尔尼科夫登楼上小饭馆去了。
他在一个跟大厅毗连的很小的后房间里找到了他,有个小窗可以望见大厅,大厅里摆着二十张小桌,几个歌手一个劲儿声嘶力竭地在合唱,有商人、官吏和许多各色各样的人在喝茶。从那儿传来了打台球的声音。在斯维德里加依洛夫面前的那张小桌上摆着一瓶开过的香槟和一只盛着半杯酒的玻璃杯。在小房间里还有一个带了一架小型手风琴的少年街头乐师和一个体态健美、脸颊红润的姑娘,她那条子花裙掖在腰里,头上戴了一顶系着带子的蒂罗尔式帽子。她是个卖唱的姑娘,约莫十八岁,用相当嗄哑的低沉的胸音,在手风琴伴奏下唱歌,唱着一支下等歌曲,尽管别的房间里在合唱……“够了!”拉斯柯尔尼科夫一跨进门,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就叫她停止。
姑娘立刻停住了,恭恭敬敬地等待着。她唱的也是一支押韵的下等歌曲,脸上的神色是严肃而恭敬的。
“喂,菲里普,拿一杯来!”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喊道。
“我不喝酒,”拉斯柯尔尼科夫说。
“随您的便,我不是给您喊的。卡佳,喝吧!今天不要再唱了,你走吧!”他给她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并拿出了一张黄色的钞票〔10〕。卡佳像一般妇女喝酒一样,也就是说,把一玻璃杯酒接连地用二十来口喝光了。她拿了钞票,并吻了一下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很严肃地让她吻的手,便走了。那个少年带着手风琴,也跟着她慢吞吞地走出去了。这两个人是从大街上被带进来的。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在彼得堡还没有住上一个星期,可是他周围的一切已经具有古代族长的遗风了。堂倌菲里普也已经是他的“熟人”了,非常巴结他。通大厅的门上了锁;这个小房间像是自己的家,斯维德里加依洛夫也许成天逗留在这儿。这家小饭馆很脏,是一家下等饭馆,连二等饭馆也够不上。
“我上您那儿去找过您了,”拉斯柯尔尼科夫开口说。“但是不知为什么,现在我突然从干草市场折回到X大街上来了!我从来不拐到这儿来,也不走这条路。我总是从干草市场向右拐弯。而且上您那儿去也不走这条路。我只拐个弯,原来您在这儿!这真奇怪!”
“您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奇迹!”
“因为这也许是一个偶然的巧合。”
“你们这些人都有这个脾气!”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哈哈大笑起来。“即便心里也相信奇迹,但却矢口否认!您不是说,‘也许’不过是偶然的巧合。这里的人都不敢发表自己的见解,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您想象不到吧!我指的不是您。您有自己的见解,也不怕有自己的见解。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您才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没有别的话了吗?”
“这已经够了。”
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的情绪显然是兴奋的,但只有几分;他只喝了半杯酒。
“我觉得,您是在知道了我能够有您所谓自己的见解之前来找我的,”拉斯柯尔尼科夫说。
“啊,那时候情况可不同。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嘛。至于奇迹,我告诉您吧,您似乎把最近两三天的时间都在睡眠中错过了。我对您谈起过这家小饭馆。您一径上这儿来了,这不是什么奇迹;我向您指点过路程,也告诉过您这家小饭馆的地址以及可以在这儿找到我的时间,您记得吗?”
“我忘了,”拉斯柯尔尼科夫诧异地回答道。
“我相信您的话。我对您说了两次。这个地址就不知不觉地印在您的头脑里了。您是不知不觉地拐到这儿来的,然而您毫厘不爽地按着地址找来,虽然您自己并不知道这个地址。我告诉您的时候,并不希望您理解我的意思。罗季昂·罗曼内奇,您大露马脚了。啊,我还要告诉您:我坚决认为,彼得堡有许多人在走路的时候都喃喃地自言自语。这是一座半疯子的城市。如果我们有科学的话,那么医生、法律家和哲学家们都能按照自己的专业在彼得堡进行一次极有价值的调查研究。很少有地方像彼得堡那样使人的精神受到这么大悲观的、强烈的和奇怪的影响。光是气候的影响就那么大!然而这是全俄的行政中心,它的特征必定会影响全国。可是现在问题不在这方面,而在于我已经几次对您冷眼观察。您从家里出来——还昂起了头。走了二十步路,您就把头低下了,两手反剪在背后。您望着,显然没有看见前面的东西,也没有看见两旁的东西。末了,您翕动起嘴唇自言自语,有时您把一只手挥舞起来,像在朗诵。末了,在街心站了很久。这很不好。也许除了我,还有别的人注意着您哪。这对您是不利的。其实对我毫不相干,我不会叫您革除这个习惯的,可是我的意思,您当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