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第7/8页)
“一点儿不错,更可怕,”波尔菲里回答道。
“不,你有点儿言过其实了!错误就在这里。我要拜读一下……你言过其实了!你不会这样想……我要拜读一下。”
“文章里根本没有这个主张,文章里只作了一些暗示,”拉斯柯尔尼科夫说。
“对啊,对啊,”波尔菲里坐不住了。“我现在才算弄清楚了您的犯罪观念。但是……请原谅我纠缠不休(多多麻烦,很抱歉!),您要知道:您刚才使我消除了分不清两类人的忧虑。可是……各种实际情况立刻又使我不安起来!假定说,有个男人或一个青年自认为是里库尔果斯或穆罕默德……——当然是未来的——而且为了这个目的而要排除一切障碍……说他将要远征,而远征需要钱……于是他开始为远征而筹措钱……您懂得我的意思吗?”
扎苗托夫突然从角落里嗤了一下鼻子。拉斯柯尔尼科夫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应当承认,”他沉着地回答道。“实际上,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发生的。愚蠢和爱虚荣的人尤其会上当;特别是青年。”
“您明白啦。那么怎么办呢?”
“就是这样嘛,”拉斯柯尔尼科夫笑了笑。“这不是我的过错。就是这样嘛,而且永远是这样。他(他向拉祖米兴点点头)刚才说,我主张流血。那又怎么样呢?流放、监狱、法庭和苦役充分保障着社会的安宁,有什么可忧虑的?您只要去捉贼!……”
“要是我们把他逮住了呢?”
“他活该。”
“您的见解的确合乎逻辑。那么他的良心怎样呢?”
“他的良心关您什么事?”
“本着人道精神嘛。”
“有良心的人,如果他认识到犯了错误,就会感到痛苦的。这也是对他的惩罚——苦役以外的惩罚。”
“那么真正的天才,”拉祖米兴脸色阴沉地问。“就是那些取得了屠杀权利的人。那些人即使杀了人,也绝对不应该受苦吗?”
“为什么说‘应该’?这不是一个许可或禁止的问题。应该让他受苦,如果同情被害者的话……精神上和肉体上的痛苦,对于有大智的和深谋远虑的人永远是不可避免的。我觉得,真正的伟大人物应当忧天下之忧,”他突然沉思地补充说,甚至不像是谈话的口气。
他猛然抬起眼来了,沉思地打量了一下所有的人,微微一笑,一边拿起帽子。跟刚才进来时的神气比较起来,他是过于镇静沉着了。他也有这种感觉。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
“嗯,您骂我也罢,不骂我也罢;您生气也罢,不生气也罢,我都受不了,”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又断然说。“让我再提一个问题(多多麻烦您!),我想谈一下一个没有多大意思的想法。我所以要谈一下,只是免得忘记……”
“好吧,谈谈您的没有多大意思的想法吧,”拉斯柯尔尼科夫站在他面前等着,脸色严肃而苍白。
“就是这样……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说得更清楚……这完全是一种开玩笑的想法,心理上的……您写文章的时候……嗨,嗨!您免不了把自己也看作——哪怕只有一点儿——用您的话来说,一个‘不平凡的’、能发表新见解的人……是这样吗?”
“很可能,”拉斯柯尔尼科夫鄙夷地回答道。
拉祖米兴扭动了一下身体。
“要是这样,难道您就决意——因为生活上某些挫折或穷困,或者为了使全人类幸福——去逾越一切障碍吗?……比方说,杀人、抢劫?……”
他不知怎的忽然又向他挤挤左眼,无声地笑了起来,和刚才完全一样。
“如果我逾越了,我当然不告诉您,”拉斯柯尔尼科夫带着挑衅的神气,傲慢而鄙夷地回答道。
“不,我只对这很感兴趣。说实在的,为了弄懂您的文章,而且只限于语言规范方面……”
“呸,这多么露骨和无耻!”拉斯柯尔尼科夫心里厌恶地想。
“请允许我说一句,”他冷冷地回答道。“我并不把自己看作穆罕默德或拿破仑……也不自认为是这一类的人物,因为我不是他们,所以我没法作出使您满意的解释:我会怎样行动。”
“得啦,在我们俄罗斯,现在谁个不认为自己是拿破仑?”波尔菲里忽然用非凡亲昵的口气说,连他的声调里这会儿也含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意思。
“上星期用斧头劈死我们阿廖娜·伊凡诺夫娜的是不是一个未来的拿破仑?”扎苗托夫忽然从角落里唐突地说。
拉斯柯尔尼科夫不做声,目光坚定地凝视着波尔菲里。拉祖米兴忧闷不乐地拧紧了眉头。在这以前,他仿佛已经开始注意到什么。他愤怒地四下望望。一阵极不愉快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工夫。拉斯柯尔尼科夫返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