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第2/5页)

“我要向你提一个重要的问题,”大学生情绪激昂。“刚才我当然是开玩笑,可是你要注意:一方面是一个愚蠢的、不中用的、卑微的、凶恶的和患病的老太婆,谁也不需要她,相反地,她对大家都有害。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活着,而且不久她会死掉的。你懂得我的意思吗?懂吗?”

“嗯,我懂得,”军官回答道,一边用心地凝视着这个情绪激昂的朋友。

“听我说下去。另一方面是,年轻的新生力量因为得不到帮助而枯萎了,这样的人成千上万,到处皆是!成百成千件好事和倡议可以利用老太婆往后捐助修道院的钱来举办和整顿!成千上万的人都可以走上正路,几十个家庭可以免于穷困、离散、死亡、堕落和染上花柳病——利用她的钱来办这一切事情。把她杀死,拿走她的钱,为的是往后利用她的钱来为全人类服务,为大众谋福利。你觉得怎样,一桩轻微的罪行不是办成了几千件好事吗?牺牲一条性命,就可以使几千条性命免于疾病和离散。死一个人,活百条命——这就是算学!从大众利益的观点看来,这个害肺病的、愚蠢而凶恶的老太婆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呢?不过像只虱子或蟑螂罢了,而且比它们还不如,因为这个老太婆是害人精。她害别人的性命:前两天,她狠命地咬丽扎韦塔的指头,差点儿咬断了!”

“她当然不配活在世上,”军官说。“可是要知道,这是天理。”

“哎,老兄,天理必须加以改变,使之为我所用,要不然就会陷入偏见。要不是这样,世界上就没有伟大人物了。人们说什么‘责任啦,良心啦’,我不想反对责任和良心,但是我们怎样理解这些字眼呢?且慢,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听着!”

“不,你且慢;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听着!”

“说吧!”

“现在你高谈阔论,谈得津津有味,可是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亲手去杀死这个老太婆?”

“当然不是这样!我是为了正义……但这不关我的事……”

“可我认为,你自己既然不敢去干,那就谈不上什么正义!咱们再打一盘台球吧!”

拉斯柯尔尼科夫心里异常激动。不用说,这是极普通的、时常听到的青年们的议论和想法,这样的议论和想法,他已经听到过不止一次,只不过方式和话题不同罢了。可是为什么他恰恰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议论和这样的想法呢?而自己头脑里刚才也有过这样的……完全一样的想法。还有,为什么此刻他刚从老太婆那儿出来就产生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谈到这个老太婆?……他总觉得这种巧合是很奇怪的。在事件进一步的发展上,这家小酒店里的这席谈话对他发生了重大的影响:仿佛这里面真的有一种定数和启示……从干草市场回到家里,他就一屁股坐在沙发榻上,一动不动地坐了足足一个钟头。这时天黑下来了;他没有蜡烛,也没有想到点蜡烛。他始终想不起来,那时他想过什么事情没有?末了,他感觉到不久前发过的热病又发作了,打起冷战来,于是愉快地想,他又可以在沙发榻上躺着不起来。不多一会,强烈的像铅一般沉重的睡意在他身上压下来,仿佛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睡得比平日久,没有梦。第二天早晨十点钟,娜斯塔西雅走进他的屋子里来了,好容易把他推醒。她给他端来了茶和面包。茶又是沏淡了的,并且还是盛在她自己的那把茶壶里。

“嘿,睡得好熟!”她不满地叫道。“他老是睡觉!”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坐了起来。他感到头痛。他站起来,在自己斗室里转了一圈,又倒在沙发榻上。

“又睡啦!”娜斯塔西雅叫道。“你病了,还是怎的?”

他不答理。

“你要喝茶吗?”

“等我醒来喝吧,”他勉强地说了一句,又合上了眼睛,脸扭向壁。娜斯塔西雅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

“他或许当真生病了,”她说着,就掉转身走了。

两点钟她又进来了,端来了一盆汤。他还是和先前一样躺着。茶没有喝过。娜斯塔西雅甚至生气了,恼怒地推他。

“你为什么睡不醒!”她叫道,一边厌恶地看着他。他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可是对她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尽望着地上。

“你是不是病了?”娜斯塔西雅问,又没有得到回答。

“你还是出去走走吧,”她沉默半晌后,说。“你去吹一下清新的风吧。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过一会儿,”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去吧!”他挥了挥手。

她又站了一会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过了几分钟,他抬起眼来,久久地看着茶和汤。过后拿了面包,又拿起匙子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