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十六章(第4/4页)

葛利高里在板棚檐下找到一把刃都坏了的旧镰刀,当他从老太婆跟前走过的时候,清楚地听见她在嘟哝:“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怎么就死不光啊!”

葛利高里对此还不能无动于衷。他早就看出来村子里的老百姓是多么敌视他们。“他们说得对,”他心里想着.小心翼翼地挥着镰刀,竭力割得干净点儿,不漏掉。“我们对他们有他妈的什么用呀?谁都不需要我们,我们妨碍所有的人太太平平地干活,过日子。应该收场啦,够啦!”

他站在马跟前,想着自己的心事,看着马的天鹅绒般的黑嘴唇,在贪婪地嚼着一把把柔软的嫩草。一声沙哑低沉的童音使他从沉思中惊醒:“这匹马太好啦,简直象天鹅一样!”

葛利高里朝说话的人那个反向看了看。是个不久前才加入匪帮的阿列克谢耶夫斯克镇的青年哥萨克,正在赞赏地摇晃着脑袋,看着那匹灰马。他那着了迷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转了几圈,舌头弹着响。

“是你的马吗!”

“是的,怎么样?”葛利高里很不客气地回答说。

“咱们换换吧!我有一匹枣红马——是纯种的顿河马,什么障碍都一跃而过,跑得快,快极啦!像闪电一样!”

“你不愿意换吗,大叔?”小伙子用央求的目光看着葛利高里,小声问。

“不换。就是连你饶上我也不换。”

“你这匹马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自个儿想出来的。”

“不,你实话告诉我!”

“也是从那个大门口儿出来的:骡马生的。”

“跟这么个傻瓜有什么可说的呀,”小伙子生气地嘟哝说,然后走到一边去了。

葛利高里面前仿佛是个已经死去的空荡荡的村庄。除了福明的匪徒以外,四同连一个人也没有。扔在胡同里的牛车,院子里匆忙砍上斧子的劈柴墩子,旁边是堆还没有刨好的木板,拖着缰绳的牛懒洋洋地在街当中啃着矮草,井栏边有一只翻倒的水桶——所有这一切都说明,村子里的和平生话被突然破坏了,主人们都扔下手里没有干完的活儿,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哥萨克团队在东普鲁土行军时,葛利高里曾见过这样的空无人迹的村舍和同样仓皇出逃的居民留下的痕迹。现在却在自己的故乡又重睹这副惨景……那时候德国人用同样忧郁和敌视的目光看着他,现在顿河上游的哥萨克也是这样看着他,葛利高里想起了跟老太婆的谈话,解开衬衣领扣,苦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是一阵可恶的痛楚袭上心头……太阳蒸晒着大地一胡同里散发着淡淡的尘上、胭脂菜和马汗的气味。村边树林里,一群乌鸦落在筑满乱蓬蓬窝巢的高柳树上队派乱叫。一条草原小河在宽谷深处汇入泉水,缓缓地流过村庄,把它分成了两半一小河两岸布满了宽敞的哥萨克院落,家宅都深藏在花园茂密的树丛里、这里有遮着窗户的樱桃树,有绿叶沐浴着阳光,缀满嫩果的苹果树。

葛利高里泪眼模糊地看着长满毛茸茸的车前草的院于,看着有遭色百叶窗、草顶的小房子,看着高奖的汲水吊杆……场院旁边的一根旧篱笆桩子上,挂着一只被雨冲刷得白白的、眼窝黑洞洞的马头骨一根绿瓜秧.顺着这根桩于,螺旋似地爬了上去,钻到有阳光的地人。它已经爬到了桩于尖上,细须缠在马头骨的突出部分,卷住了马的死牙齿,耷拉下来的瓜秧尖端在寻觅支柱,已经够到邻近的一丛绣球花枝了葛利高里是在梦中,还是在遥远的童年曾经见到过这一切呢?他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剧烈的苦闷压倒了,脸朝下趴在篱笆旁边,用手巴掌捂上眼睛,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拉着长腔的口令:“备——马!”的时候,他才站起来。

夜里行军的时候,他走出了队伍.停住马,装作要重新备备马鞍,然后仔细听了听慢慢远去的。越来越小的马蹄声,就又跳上马,离开大道,飞驰而去。

他不停地催马跑了约五俄里,然后勒马慢步走着,谛听了一下——是否有人在后面追。草原上非常寂静。只有山鹞在沙岗上互相苦诉,还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隐约可闻的犬吠声。

黑沉沉的大幕上闪烁着闪闪的繁星。草原上是一片寂静,清风阵阵送来亲切的苦艾气味……葛利高里在马错上抬了抬身于,轻松、深沉地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