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五章(第3/3页)

"你这是怎么啦,杜妮亚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难道可以这样说吗?"但是杜妮亚什卡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又气又恨,脸色煞白,大声叫喊,继续说:"难道能这样过下去吗?你瞪什么眼呀?主席,你知道,没有盐吃,人们的牙龈都肿起来啦?你知道,人们在拿什么东西当盐吃吗?他们跑到碱地里去挖土,或者跑到涅恰耶夫古垒后面去掘碱土,把这种土放到菜汤里……这些事儿你听说了吗!""你等等,你别大呼小叫的,我听说啦……下文呢?"杜妮亚什卡拍了一下手。

"还用什么下文呀!"

"这总得凑合着熬过去呀?"

"好啊,你就去熬吧!"

"我是可以熬下去的,可是你……你的麦列霍夫家的本性全都暴露出来啦……""什么本性?""反动本性,就是这种本性!"米什卡低沉地说,然后从桌边站了起来。他没有抬起头来看妻子,眼睛看着地,嘴唇轻轻地哆嗦着说:"如果你再这样说一回--咱们就散伙,你要记着这一点!你说的全是敌人说的话……"杜妮亚什卡还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他,但是米什卡斜了她一眼,举起拳头来。

"住口!……"他压低声音说。

杜妮亚什卡毫无惧色,露着不能掩饰的好奇神情,仔细打量着他,过了一会,泰然、喜悦地说:"好啦,去它的吧,鬼叫咱们谈起这些话啦……没有盐咱们也能熬过去!"她沉默了一会儿,莞尔一笑(这是米什卡最喜欢看的),说:"别生气啦,米沙!如果对我们娘儿们家什么事都生气,那就气不过来啦。我们头脑胡涂,什么没有道理的话不说啊……你是想喝点儿果汁呢,还是给你端酸奶来呀?"别看还很年轻,杜妮亚什卡却已经有了丰富的生活经验,很懂得在夫妻争吵时,什么时候可以针锋相对,什么时候应该妥协让步……这次口角后的两个星期,葛利高里寄来一封家信。说他在跟弗兰格尔作战的前线受了伤,说这次伤愈后,很可能要复员啦。杜妮亚什卡把信的内容告诉了丈夫,小心翼翼地问:"他要回家来,米沙,那时候我们怎么个过法呀?""咱们搬到我家去住。叫他一个人在这儿住吧。把财产分开。""咱们跟他同住是不行的。从各方面看,他是要把阿克西妮亚领来的。""就是可以同住的话,反正我也不能跟你哥哥住在一座房子里,"米什卡断然声明说。

杜妮亚什卡不解地扬起了双眉。

"这是为什么,米沙?"

"这你是知道的呀。"

"这是--因为他在白军中服过役?""对,对,就是为了这个。""你不喜欢他……可是你和他本来是好朋友呀!""我于吗要喜欢他呀!从前是朋友,可是我们的友情已经完啦。"杜妮亚什卡在那里纺线。纺车有节奏地呜呜响着。纺线断了。杜妮亚什卡用手巴掌扶住纺车的轮缘,--捻着断线,没有抬眼看丈夫,问道:"如果他回来的话,为他参加过哥萨克叛乱部队会怎么样?""要受审。要到法庭受审。""像他这样能判什么罪?""哼,这我可说不好,我又不是法官。""会判处枪决吗?"米什卡朝米沙特卡和波柳什卡睡的床上看了看,倾听了一会儿他们平匀的呼吸声,--放低声音,回答说:"可能。"杜妮亚什卡再也没有问什么。第二天早晨,她挤完牛奶,就到阿克西妮亚家去了。

"葛利沙很快就要回来啦,我特意来叫你高兴高兴。"阿克西妮亚默默地把盛着水的铁锅放在炉台上,双手紧接在胸前。杜妮亚什卡看着她那排红的脸说:"你别太高兴啦。我们那口子说,他是逃不了吃官司的。至于判他什么罪--只有天知道啦。"阿克西妮亚的湿润的、容光焕发的眼睛里,霎时间露出了恐怖的神情。

"为什么?"她生硬地问,一直还不能把嘴唇上的笑容抹去。

"为了暴动,为了一切的事情。""胡说!不会审判他的。你的米哈伊尔什么都不懂,别假充明白人啦!""也许不会审判他,"杜妮亚什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压下一声叹息,说:"他恨我哥哥……因此我心里非常难过--又不能说出来!我是那么可怜我哥哥!他又受了伤……看,他的生活多不顺心……""只要他能回来就好:我们可以带着孩子逃到别的什么地方去,"阿克西妮亚激动地说。

阿克西妮亚不知道为什么把头巾摘了下来,又蒙上去,毫无目的地倒动着板凳上的碗盘,怎么也不能控制自己异常激动的心情。

杜妮亚什卡看到阿克西妮亚的手在哆嗦,坐到板凳上,开始抚摸起膝盖上旧围裙子的皱褶。

仿佛有什么东西涌上杜妮亚什卡喉头。她想独自一人大哭一场。

"妈妈没能等到他……"她悄悄说。"好,我走啦。得回家生炉子啦,"在门廊里阿克西妮亚慌慌张张、笨拙地亲了亲她的脖子,又抓起她的手吻了吻,"高兴吗?"杜妮亚什卡语不成声地悄悄问,"有一点儿、一点点儿……"阿克西妮亚回答说,想借玩笑和颤抖的微笑来掩饰盈眶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