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一章(第3/6页)

“不.他没有病。”

“以后你就再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没有。”

伊莉妮奇娜轻松地出了回气,说:“好吧,谢谢你这叫人听了心安的话、要不村于里关于他的胡说八道可多啦……”

“都怎么说,大妈?”阿克西妮亚问话低得刚能听到。

“都是些胡说……多得都听不过来。咱们村子里的人只有万卡·别斯赫列布诺夫一个人回来啦。他在叶卡捷琳诺达尔看见葛利什卡正在生病,别的那些人的话我都不信!”

“别人都怎么说,大妈?”

“我们听说,有一个西金村的哥萨克说什么在新俄罗斯克城红军把葛利什卡砍死了。我这作母亲的心忍不住啦,就步行到西金去,找到了那个哥萨克。他坚决否认。他说,他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说过。还有谣言说,好像是把他关进了监狱,他在狱里害伤寒病死了……”伊莉妮奇娜垂下眼帘,沉默了半天,打量着自己那双疙疙瘩瘩的沉重的手。老太婆虚胖的脸上的表情平静,嘴唇严厉地紧闭着,但是不知道怎么,她那黝黑的脸颊上忽然涌出了一阵樱桃色的红晕,眼皮轻轻地哆嗦起来。她用于枯、炽热的目光看了一下阿克西妮亚,沙哑地说:“可是我不相信!我的最后一个儿子不会这样死的!上帝没有道理这样惩罚我……我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啦……我再也活不了多久啦,就是没有这份儿灾难我吃的苦头儿也已经够多的啦!……葛利沙活着!我的心里没有感觉到什么预兆——那就是说,我的亲爱的儿子还活着哪片阿克西妮亚默默地扭过脸去。

厨房里寂静了很久,后来风把通到过道去的门吹开,可以听到顿河对岸泛滥到杨树林里满潮春水的奔流的涛声,河湾里野雁惊恐的啼声。

阿克西妮亚关上门,靠在炉炕上。

“请您别为他伤心啦,大妈,”阿克西妮亚悄悄地说。“难道病魔能制服他那样的人吗?他的身体结实得简直像铁打的一样。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他在冰天雪地的严冬里,一路上从不戴手套……”

“他常想念孩子们吗?”伊莉妮奇娜疲倦地问。

“他常想念您,也想念孩子们。他们都好吗!”

“都很好,一点事儿也没有。不过我们家的潘苔莱·普罗珂菲奇在撤退的路上死了。就剩下我们这几个……”

阿克西妮亚默默地画了个十字,她心里暗自纳闷儿,怎么老太婆谈到丈夫死的时候竟会这么镇静。

伊莉妮奇娜扶着桌子,艰难地站了起来。

“看我只顾在你这儿坐着啦,不觉得已经夜深啦。”

“您坐吧,大妈、”

“不啦,家里只剩下杜妮亚什卡一个人,我得走啦,”她整理着系在头上的头巾,扫了一眼厨房,不禁皱起了眉头,说:“炉子里的烟从炉门往外冒。你走的时候,应该找个人来住才好。好啦,再见吧!”她已经抓住门把手,没有回头看,说;“你把家里的事安排好了,到我们家来玩吧。如果听到葛利高里的什么消息,请告诉我们。”

从这一天起,麦列霍夫家和阿克西妮亚之间的关系突然变了。对葛利高里的命运的关怀使她们亲近起来了。第二天早晨,杜妮亚什卡在院子里看到阿克西妮亚,就招呼她一声,走到篱笆边来,抱住阿克西妮亚消瘦的肩膀,亲热地、纯真地对她笑了。

“嗅哟,你瘦啦,克秀莎!只剩下一把骨头啦。”

“过那样的日子谁都要瘦的,”阿克西妮亚也含笑回答说,内心不无嫉妒地打量着姑娘像盛开的花朵一样艳丽的美貌。

“昨天我妈到你家去啦!”杜妮亚什卡不知道为什么悄悄地问。

“来啦。”

“我猜就是到你家去啦。打听葛利沙的事了吧!”

“打听啦。”

“她没有哭吗?”

“没有,她是个很坚强的老太太。”

杜妮亚什卡信任地看着阿克西妮亚说:“也许她哭一顿,心里倒会轻松一点儿……克秀莎,你知道,从今年冬天起她变得非常奇怪,完全不像从前啦。她听到我父亲的死讯,我想她定要伤心得死去活来,我怕极啦,可是她却连一滴泪都没有掉。只是说了一句:‘愿他在天之灵安息,我的亲人的罪受够啦……’直到晚上跟谁也不说话。我到她跟前去,说这说那,可是她只摆摆手,一声也不响。是的,这一天真把我吓坏啦!晚上,等我把牲口都赶进圈里,从院子里走进屋子,问她:‘妈妈,咱们晚饭做点儿什么东西吃呀?’她已经恢复正常,说话了……”杜妮亚什卡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越过阿克西妮亚的肩膀望着别处,问道:“我们家的葛利高里死了?村子里的传说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