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二十七章(第2/4页)

"我这是因为听到这样的消息才问你的,好像又开始在库班河沿岸进行防御战啦,等春天一到,就可以回家去啦。""谁去进行防御战呀?"葛利高里冷笑说。

"这还用问,当然是哥萨克和士官生啦,此外还有谁呀?""净说昏话!你的眼睛瞎啦,你看不见周围发生的事情吗?大家都一心在想赶快逃跑,谁会去进行防御战呀?""唉,小伙子,我自个儿也看得出咱们是完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还不愿相信……"普罗霍尔叹了口气说。"唉,万不得已,就漂洋过海,或者像虾一样爬到外国去,你怎么样?去吗?""你呢?""我的态度是这样:你上哪儿去,我就上哪儿去。如果人们都去,我也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呀。""我也是这样想。既然咱们已经加入了羊群,那就只能跟在绵羊后头走啦……""可是那些绵羊有时候他妈的会瞎跑……不,你别说这逗笑的话啦!你说真心话!""别说啦!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干吗要庸人自扰呢!""好好,阿门!我不再问你啦。"普罗霍尔同意说。

但是第二天,他们去收拾马的时候,普罗霍尔又谈起老问题来了。

"你听说绿军的事了吗?"他装作好像在观察三齿叉的叉柄似的,小心翼翼地问。

"听说啦,怎么啦?"

"怎么又出来了什么绿军呀?他们拥护谁?""拥护红军。""为什么管他们叫绿军呢?""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儿,大概是因为他们总藏在树林子里,所以才这样称呼他们的。""是不是咱俩也去绿一下呢?"普罗霍尔想了半天以后,胆怯地提议说。

"我好像没有胃口。"

"可是除了绿军之外,还有什么军队,能使我们尽快回家去呢?我他妈的反正都一样--绿军也好,蓝军也好,或者是什么蛋黄色的军队也好,只要这些人反对战争,肯把当兵的人放回家去,不管是什么颜色的,我都甘心情愿地浸进去染一染……""你再忍耐一会儿吧,也许会有这种军队的,"葛利高里劝他说。

一月底,在一个雾蒙蒙的融雪的日子的中午,葛利高里和普罗霍尔来到白土镇。镇上挤了一万五千多难民,其中有一大半是害斑疹伤寒的。许多穿着英国军大衣、短皮袄和棉袄的哥萨克,在街上找住处和喂马的草料,到处是骑马的人和车辆在乱窜。人家的院子里,几十匹瘦弱的马站在槽边,有气无力地嚼着干草;大街上、小胡同里,到处是扔弃的爬犁、四轮车和子弹箱。走过一条街时,普罗霍尔仔细看了看拴在栅栏上的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说:"你看,这是安得留什卡亲家的马呀!那就是说,咱们村的人在这儿呀。"于是赶紧从爬犁上跳下来,走进屋子里去打听。

过了几分钟,安得烈·托波利斯科夫--普罗霍尔的于亲家和邻居--披着军大衣,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由普罗霍尔陪着,庄重地走到爬犁跟前来,把散发着马汗气味的黑手伸给葛利高里。

"你是跟着村子里的难民车队一起走吗?"葛利高里问。

"一起儿受罪的。"

"好,快说说,你们一路上怎么样!""一路的情形就不用说啦……每天宿营后,都要留下些人和马…·""我老爹还好吗?"托波利斯科夫的视线避开葛利高里,朝别处看着,叹道:"不好啊,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糟得很哪……为他老人家祝福吧,昨天傍晚他已经归天,辞世啦……""已经埋了吗?"葛利高里脸色煞白,问道。

"我说不好,今天我没有到那儿去过。走吧,我告诉你那座房子……亲家,往右拐,街口右手第四座房子就是。"普罗霍尔把爬犁赶到一座宽敞的铁顶房子旁边,让马停在木栅栏旁边,但是托波利斯科夫却请他赶进院子去。

"这儿也很挤,住了二十来个人,不过你们就在这里挤一下吧,"说完了,从爬犁上跳下去开大门。

葛利高里头一个走进烧得很暖和的屋子里。地板上躺着。坐着挤满了熟识的同乡。有的在修理鞋子和马套,有三个坐在桌边喝菜汤,其中有跟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搭伙同行的别斯赫列布诺夫老头子。哥萨克们一看见葛利高里都站了起来,同声答复了他的简短问候。

"我父亲在哪儿?"葛利高里往下搞着皮帽子,打量着房间问。

"我们运气不好……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已经去世啦,"别斯赫列布诺夫用棉袄袖子擦了擦嘴,放下勺子,画了一个十字,低声回答说。"昨天傍晚咽气的,愿他在天之灵安息。""这我知道。已经埋了吗?""还没有。我们准备今天埋,这会儿,你看,还停在这儿,我们把他抬到冷屋子里去了。请到这儿来。"别斯赫列布诺夫打开通往邻室的门,仿佛很抱歉似的说:"哥萨克们都不愿意跟死人睡在一间屋子里,气味太难闻,而且停在这儿是比较好的……主人这间屋子里不生火。"宽敞的内室里散发出了一股扑鼻的大麻种子和老鼠粪的气味一一个角落里堆满了黍谷和大麻;长凳上摆着些装面粉和油的桶。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躺在屋子中间的草垫子上。葛利高里推开别斯赫列布诺夫,走进内室,站到父亲的尸体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