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二十六章(第2/5页)

第二天早晨,阿克西妮亚胆怯地建议说:"葛利沙,咱们可以在这儿再住一天吗?整整挨了一夜冻,几乎一点儿觉也没有睡,是不是--咱们可以稍稍休息一下呢?"葛利高里同意了。费了很大劲他才找到一间空屋子。辎重队从黎明时就登程了,但是带着一百多伤兵和害伤寒病的战士的野战医院也留下来休息。

一间小屋里的肮脏的土地上睡了十来个哥萨克。普罗霍尔把草垫子和装食物的口袋拿了进来,在门边铺上干草,攥着一个睡得很死的老头子的腿,把他拖到一旁,粗鲁、亲热地唤道:"阿克西妮亚,躺下吧,看你一夜折磨得都没有人样啦。"夜里,这里又挤满了人。黎明时分,胡同里生起了火堆,不断地传来人声、马嘶和爬犁滑杠的咯吱声。天刚蒙蒙亮,葛利高里就唤醒普罗霍尔,小声对他说:"套上爬犁。动身吧。""于吗这样早?"普罗霍尔打着呵欠问。

"你听听。"

普罗霍尔从鞍垫上抬起头来,听见了低沉、遥远的大炮轰鸣声。

他们洗过脸,吃了点腌猪油,就从又热闹起来的小居民点驶了出来。胡同里停着一排一排的爬犁,人们在奔忙,在黎明前的昏暗中有人沙哑地喊:"不行,请你们自己把他们埋掉吧!等我们挖好了六个坟坑--就要到晌午啦!""为啥俺们要去埋他们呢?"另一个人心平气和地问。

"你们会去挖的!"嗓音沙哑的人喊。"如果你们不愿意挖--就叫他们挺在这儿好啦,在你们这儿烂掉,与我毫无关系!""您这是怎么啦,大夫老爷!如果过路的死人都让俺们埋,那俺们别的事儿就全不用于了。是不是还请你们自个儿埋掉吧?""见你的鬼去吧,傻瓜!难道要我为了你把野战医院交给红军吗?"葛利高里绕过满街的车辆说:"死人谁也不要……""如今连活人都顾不过来,还管什么死人呀,"普罗霍尔应声说。

顿河流域所有的北部集镇都在南逃。无数的难民车辆越过察里津--利哈亚铁路,涌向马内奇村。葛利高里在路上走了一个星期,不断地打听鞑靼村撤退的人们的消息,但是在他们经过的村庄,鞑靼材的人都不曾走过;很可能,他们为了躲开乌克兰人的村镇,经过哥萨克的村庄,往奥布利夫斯克去了。直到第十三天头上,葛利高里才找到同村人的行踪。已经过了铁路,在一个村子里偶然听说隔壁的房子里躺着一个害伤寒病的维申斯克哥萨克。葛利高里就去打听这个病人是哪儿的人,他走进低矮的小房子,看见奥博尼佐夫老头子正躺在地上。从他嘴里打听到,鞑靼村的人是前天从这个村子走的,并且说他们有很多得了伤寒病,已经有两个死在路上,他,奥博尼佐夫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如果我能好起来,红军同志能饶我一条命,不杀我的话--怎么我也能走回家去,如果好不了--我就死在这儿。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反正哪儿都一样不舒服……"跟葛利高里道别的时候,老头子说。

葛利高里问他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但是奥博尼佐夫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他是坐在最后面的一辆爬犁上的,而且从过了马拉霍夫斯基村以后,就再没有见过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

在下一个过夜的地方葛利高里很走运:在他走进的第一座请求借宿的房子里,就遇到了几个上奇尔斯克村熟识的哥萨克。他们挤了挤,葛利高里就在炉子旁边打了个铺。屋于里密密匝匝地躺着十五个难民,其中有三个是害伤寒病的,一个是冻病了的。哥萨克们煮了猪油大麦粥吃晚饭,热情地请葛利高里和他的同伴们吃。普罗霍尔和葛利高里都很有胃口地在吃,阿克西妮亚却谢绝了。

"难道你不饿吗?"普罗霍尔问,他近来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自己对阿克西妮亚的态度,对她虽然有点儿粗鲁,但是却很关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吐……"阿克西妮亚披上头巾,走到院子里。

"她是不是病啦?"普罗霍尔问葛利高里说。

"谁知道她呢。"葛利高里放下盛粥的盘子,也走到院子里。

阿克西妮亚正站在台阶旁边,把手掌捂在胸前。葛利高里抱住她,担心地问:"你怎么啦,克秀莎?""总想吐,头痛。""走,咱们回屋子里去,你躺躺吧。""你先去,我立刻就回去。"她的声音暗哑,一点生气也没有,动作也软弱无力。等到她走进烧得很暖和的屋子,葛利高里仔细看了看,只见她两颊有发烧的红晕,眼睛闪着可疑的光芒。他的心吓得揪成一团:阿克西妮亚肯定是病啦。他想起来,昨天她就说过浑身发冷和头晕,天亮以前出了一身大汗,脖子上的发卷儿都像洗过一样,水淋淋的;他黎明时醒来,看到这种情况,盯着睡得正香的阿克西妮亚,便不想起身,免得惊醒她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