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二十四章(第4/5页)

他得意地笑着,把自己捉鱼的好运气讲给伊莉妮奇娜听,又看了一眼像红铜铸的鲤鱼,但是伊莉妮奇娜很不情愿分享他的幸运。她去看过阵亡的人,从那里回来已经哭得满面泪痕,忧心忡忡。

"你不去看看阿尼凯吗?"她问。

"不去,我没有见过死人还是怎么的?我见过的死人可多啦,看够啦!""你还是去看看吧。不去恐怕不太合适,人家会说--你连告别都不去一下。""看在基督面上,你不要再缠我啦!我又不是他家孩子的教父,根本就没有去和他告别的必要!"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强词夺理地狂叫。

他没有去送葬,一大清早就到顿河对岸去了,在那里待了一整天。葬仪的钟声迫使他在树林子里摘下帽子,画了个十字,然后他甚至埋怨起神甫来:用得着敲这么久的钟吗?哼,敲两下子就完啦,他们却要敲上整整一个钟头。这样大敲一气有什么好的啊?只是叫人心里难过,叫人多去想到死亡。用不着敲钟,秋天也已经够使人想到死啦:萧萧落叶、哀鸣着飞过镇上蓝天的雁群,还有衰草……不管播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怎么煞费苦心地逃避伤心事,但是不久他就又遭到新的打击。有一天正在围桌吃饭的时候,杜妮亚什卡朝窗外一看,说:"唉,又从前线上拉回来一个阵亡的!后头还有一匹备着鞍子的战马,用长缰绳拴着,他们走得不快……一个人赶车,死人盖着军大衣。赶车人背朝我们,我认不出--是咱们村的人,还是……"杜妮亚什卡仔细看了看,脸立刻变得比纸还白。"这是……这是……"她含混不清地嘟哝着,突然尖声叫起来:"运来的是葛利沙呀!……是他的战马!"。

伊莉妮奇娜没有从桌边站起来,用手巴掌捂上了眼睛。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像瞎子似的两手伸在前面,朝门口走去。

普罗霍尔·济科夫开开院子的大门,瞥了一眼从台阶上飞跑下来的杜妮亚什卡,忧郁地说:"快来接待客人吧……没有料到吧?""我们的亲人哪!好哥哥呀!"杜妮亚什卡悲痛地使劲扭着自己的手,呻吟道。

普罗霍尔只是看到了她满脸是泪,看到了一声不响站在台阶上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才明白过来说:"你们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他还活着哪。他害了伤寒病。"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软弱无力地把脊背靠到门框上。

"活着哪!!"杜妮亚什卡破涕为笑,又哭又笑地朝他喊道。"葛利沙活着哪!你听见了吗?!他害了病才送回来的!去告诉妈妈呀!喂,你怎么站在那儿不动呀?!""别害怕,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我送回来的是活人哪,至于他的健康情况就不必问啦,"普罗霍尔牵着马笼头走进了院子,赶紧解释说。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竭尽全力,摇摇晃晃地往前迈了几步,坐在一级台阶上。杜妮亚什卡旋风似的从他面前飞奔过去,跑进屋子,去叫母亲放心。普罗霍尔把马车紧停在台阶跟前,朝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看了一眼。

"你干吗呆坐在那儿呀?拿条车毯来,咱们好往屋里抬呀。"老头子一声不响地呆坐在那里。泪如泉涌,脸上却毫无表情,甚至连筋肉也没动一动。他举了两次手,想要画个十字,但因为没有力气举到额头,又放了下去。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直咕嗜,呼哧呼哧地响。

"看来你是吓掉了魂啦,"普罗霍尔遗憾地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先派个人来告诉你们一下呀?我是个胡涂虫,一点儿也不冤枉,--货真价实的胡涂虫!好啦,起来吧,普罗珂菲奇,总得把病人抬进去啊。你们家的车毯在哪儿?要不就用手抬,行吗!""你等等……"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暗哑地说。"怎么我的腿麻木……我以为他是阵亡啦……上帝保佑……真没有料到……'他把自己旧衬衣领子上的扣于撕下来,敞开领日,大张着嘴贪婪地大口吸起气来。

"起来,起来,普罗珂菲奇!"普罗霍尔催促地说。"除了咱们俩,再没有别人能抬他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很费劲地站了起来,走下台阶,掀开军大衣,弯下腰去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葛利高里。他喉咙里又有什么东西呼呼地响了起来,但是他控制住自己,扭过睑去朝普罗霍尔说:"你抬腿。咱们俩抬吧。"他们把葛利高里抬进内室,给他脱下靴子,脱去衣服,放到床上,杜妮亚什卡慌恐地在厨房里喊:"爸爸!妈妈不好……快来!"伊莉妮奇娜躺在厨房的地板上。杜妮亚什卡跪在那儿,往她的发青的脸上洒水。

"快跑,去叫卡皮托诺芙娜老大娘来,快去!她会放血,就说,要给你母亲放放血,叫她带着家伙来!"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嘱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