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二章(第5/7页)

"救救命吧,看在基督面上!你是个有经验的人,你懂得礼节……你是知道怎么跟他们打交道以及……而且你是顿河军会议的代表,你的儿子又是那样……请你来向客人献礼吧,我不行,好像胆怯得很,腿直哆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被这么崇高的荣誉弄得神魂颠倒,出于礼貌关系,还是谦逊了一番,然后,不知道怎么,把脑袋往脖子里一缩,匆匆画了个十字,接过那只铺着绣花手绢、上面放着面包和盐的盘子,用胳膊肘推开众人,走到前面去。

汽车很快就开到校场来了,后面跟了一大群嗓子都叫哑了的各种毛色的狗。

"你……怎么样?不害怕吗?"脸色灰白的村长悄悄地问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他是平生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官儿。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用发蓝的白眼珠子斜膘了他一下,用激动得沙哑的声音说:"你端一下,我要梳梳胡子。端好啊!"村长殷勤地接过盘子,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梳了梳胡子,英气勃勃地挺起胸脯,--为了不叫人看出他的瘸相,把瘸腿的脚尖撑在地上,--又接过了盘子。但是盘子在他手里哆嗦得那么厉害,村长吓了一跳,忙问:"你不会扔掉吧?小心!"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他会把盘子扔掉!这个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胡涂话!他,当过顿河军会议的代表,在将军府里跟所有的人握过手,这会儿倒会突然怕见一位将军吗?这个可怜的村长简直是发昏啦!

"老弟,我在顿河军会议时,曾跟钦命的顿河军长官一起儿喝过茶……"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刚一开口说,却又咽了回去。

前面的一辆汽车在离他有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戴着宽檐制帽、穿着钉有非俄罗斯式的窄肩章的制服、脸刮得光光的汽车司机,敏捷地从车上跳下来,打开车门。两位穿着保护色军装的人威风凛凛地走出汽车,朝人群走来。他们径向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走来,而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立正站好,僵立在那里。他明白了,这两位穿着朴素的人就是将军,而那些跟在后面、外表很漂亮的人,只不过是他们的随员。老头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走过来的贵宾,但是他的眼睛里越来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神情。怎么没佩戴将军的大肩章啊?穗带和勋章在哪儿呢?如果从外表上看,跟一个非常普通的军队文书没有任何差别,那还成其为什么将军呀?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突然感到非常失望。他甚至为自己进行盛大欢迎准备的工作,为这些玷污将军称号的将军们感到难为情。真他妈的见鬼啦,如果他知道来的是些这样的将军,他就不会这样仔细打扮了,也不会这样战战兢兢地迎候他们了,最低限度也不会端着盘子像傻瓜似的站在这儿,盘子上放着一块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肮脏的老太婆烤得不好的面包。不,潘苔莱·麦列霍夫还从来没有成为人们嘲笑的对象,但是今天却当众出丑了:一分钟前,他亲耳听见背后孩子们在嘿嘿地笑,一个小鬼甚至可着嗓子大喊:"哥儿们!快看啊,瞧瘸子麦列霍夫那副可怜相呀!就像吞下了一条棘似的!"把身体挺得这样笔直,忍受这样的嘲笑,难为这条瘸腿,这为的是哪一桩呀……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啦。全都怪这个该死的胆小鬼村长!跑来胡说一阵,把马和车都借了去,耷拉着长舌头,跑遍了整个村子,给马车找铃挡。这个人太没有见过世面,所以什么样的破烂货都当成大人物来迎接。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将军!就拿皇上阅兵来说吧,走出一位将军--满胸膛上挂的都是十字章、勋章,浑身都绣着金边;看着就叫人心里高兴,简直是圣像,不是将军!可是这些人--穿着一身草绿制服,像灰老鹤一样。还有个家伙,脑袋上戴的简直就不像是穿军装时应该戴的军帽,而是一只布包着的锅,整个的脸都刮得光光的,你就是打着灯笼也别想找到一根毛……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皱起眉头,嫌恶得几乎要吐,但是有人猛地在他背上推了一下,大声在他耳边说:"去啊,献上去!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往前走了一步。西多林将军越过他的头顶迅速扫了人群一眼,响亮地说:"你们好,诸位老人家!""祝大人健康!"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喊道。

将军和蔼可亲地从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手里接过盛着面包和盐的盘子,说了声"谢谢!",然后把盘子交给副官。

一个身材瘦长结实的英国上校站在西多林身旁,露出冷淡好奇的神情,从紧压到眼睛上的帽盔下面打量着哥萨克们。他奉布里格司将军--英国驻高加索军事代表团团长--的命令,随同西多林来视察肃清红军以后顿河军区的情况,在翻译人员帮助下,热心地在研究哥萨克的情绪,同时了解前线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