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四章(第2/4页)

娜塔莉亚被涌上心头的记忆弄得浑身哆嗦着,默默地跪下去,脸贴在冷漠的、永远散发着死人腐烂气味的泥土上……过了一个钟头,她悄悄地溜出果园,揪心地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她曾在那里度过自己青春年华的地方,——荒废的宅院里,黑乎乎的一片凄凉,烧焦的板棚柱子、烤得漆黑的、倒塌的炉炕和墙基的废墟,——她慢慢地沿着胡同走去。

娜塔莉亚的身体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腿有劲儿了,肩膀圆了,身体也健壮丰满起来。不久她就能帮着婆婆做饭了。在炉炕边忙活的时候,她们一起拉家常,简直没完没了。

有一天早上,娜塔莉亚动心地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的心都碎啦!”

“你等着吧,咱们的人很快就要从顿河那岸回来啦,”伊莉妮奇娜很有把握地回答说。

“您怎么知道的呀,妈妈?”

“我的心里觉得出来。”

“就盼咱家的哥萨克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一个都不阵亡或受伤才好。要知道,葛利沙是个喜欢蛮干的人,”娜塔莉亚叹了一日气。

“放心吧,他们谁也不会出什么事的,上帝是慈悲的。咱家的老头子本来答应还要过河来看望咱们呢,可能是害怕啦。如果他再回来——你最好还是跟他一块儿过河到自己人那儿去吧,躲躲这阵灾难。咱的人都驻守在村子对岸呢。前几天,你还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我下顿河边去打水,听见阿尼库什卡从对岸大声叫喊:‘好啊,老太太!老头子向你问好哪!”

“葛利沙在哪儿呀?”娜塔莉亚小心翼翼地问。

“他正在远处指挥着他们这伙人哪,”伊莉妮奇娜老实地回答说。

“他在哪儿指挥呀?”

“大概是在维申斯克。不会在别处。”

娜塔莉亚半天没有说话。伊莉妮奇娜扭过脸朝她一看,大吃一惊,忙问道:“你这是怎么啦?你哭什么呀!”

娜塔莉亚没有回答,把脏围裙捂在脸上,轻轻地抽泣起来。

“别哭啦,娜塔柳什卡。哭是没有用的。如果上帝保佑——我们还能看到他们活着回来。你自个儿要多加小心,少到院子里去,不然叫那些反基督的家伙看见了,他们就会盯上你……”

厨房里突然暗下来。有一个人影子从外面遮在窗户上。伊莉妮奇娜转脸朝窗户一看,啊呀叫了一声:“是他们!是红军!娜塔柳什卡!快躺到床上去,假装是病人……可别发生意外的事……用麻布盖起来!”

娜塔莉亚吓得直哆嗦,刚躺到床上,就听到门锅响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红军战士,弯着腰,走进了厨房。孩子们紧紧抓住脸色煞白的伊莉妮奇娜的衣襟。伊莉妮奇娜本来是站在炉炕旁边的,就地坐在板凳上,打翻了装着煮好牛奶的罐子。

红军战士迅速地把厨房扫了一眼,大声说:“请你们不要害怕。我不吃人。你们好啊!”

娜塔莉亚装病,直哼哼,脑袋上蒙着麻布,米沙特卡却翻着眼看了看进来的人,高兴地报告说:“奶奶!就是他,宰咱家公鸡的那个家伙!记得吗?”

红军战士摘掉保护色的制帽,咂了一下舌头,笑了。

“认出来啦,小坏蛋?你还记得那只公鸡的事啊?不过,女主人,有事儿求你:你能不能帮我们烤点面包呀?我们有面粉。”

“可以……好吧……我给你们烤……”伊莉妮奇娜没有看客人,擦着洒在凳子上的牛奶,急忙应承说。

红军战士在门口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荷包,一面卷着烟,一面开口说:“黑天前烤得好吗?”

“如果你们急着要,黑天以前也能烤出来。”

“老大娘,打仗总是急茬儿的。不过那只公鸡的事儿请您别生气啦。”

“我们可没拿它当回事儿!”伊莉妮奇娜吓了一跳。“全是孩子胡闹……不该记得的事,也瞎说一气!”

“不过你倒真是个小气鬼,小家伙……”好心肠。爱说话的客人笑着对米沙特卡说。“你为什么总像狼一样地瞅着我呀?过来,咱们好好地谈谈你的公鸡吧。”

“去吧,宝贝儿!”伊莉妮奇娜用膝盖推着孙子,小声地央告说。

但是米沙特卡松开了奶奶的衣襟,想溜出厨房,他斜着身子悄悄往门口移动。红军战士伸出大长胳膊把他拉到自己怀里,问:“怎么,还生气哪?”

“没有,”米沙特卡小声回答说。

“好,太好啦。一只公鸡有什么了不起。你的爸爸在哪儿?在顿河对岸吗?”

“在顿河对岸。”

“那就是说,在和我们打仗啦?”

米沙特卡被这一阵亲热的话儿逗得高兴地说:“他指挥所有的哥萨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