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十九章(第2/3页)

他从爬犁上跳下来,在道路旁边的融化了的雪地上呱哪呱卿地走了很久。他迈开两脚,踏着湿润的、透着蓝色的、柔软酥脆的积雪。太阳在草原的上空亲热地照耀着。浅蓝色的天空有力地拥抱着远处可以看到的土岗和山日。似有似无的微风中飘溢着早春的芬芳气息。东方,在顿河沿岸唯一起伏的白色山峰外,梅德维季河日山脉的顶峰耸立在紫红色的雾霭中。在遥远的天边,一片片羊毛似的白云像一幅巨大的。上下翻动的大幕铺展在大地上。

赶爬犁的哥萨克又跳上爬犁来,把变得有点粗野了的脸转向施托克曼,开口说:"我爷爷,他现在还活着哪,已经一百零八岁啦;他讲过、他也是听他的爷爷讲的,说在他的爷爷活着的时候,也就是在我五世爷爷在世的时候,彼得大帝曾经派了一位大公到咱们顿河上游来,--上帝快来帮我想想吧!--是叫什么长手大公呢,还是什么长臂大公:.这位大公领兵从沃罗涅什顺流而下,讨伐不信奉尼康教派的可恶教义、不肯受沙皇统治的哥萨克,烧毁了许多哥萨克城镇。到处搜捕哥萨克,削掉他们的鼻子,有些被绞死,吊在木筏上顺着顿河流放下去。""你这是想说明什么?"米什卡高度警惕起来,严厉地问。

"我是想说,尽管他是什么'长手大公',可是沙皇并没有给他这么胡于的权利。可是,譬如说,布坎诺夫斯克的那位政委,就是这样胡来的,他扬言:'我要狠狠地整整你们这些狗崽子,好叫你们永远记住!……'他在布坎诺夫斯克校场全体镇民大会上就是这样叫喊的。苏维埃政权给了他这样的权利吗?说的就是这个!大概不会发干这种事儿的委任状吧,不会叫他把所有的人不分青红皂白,都一样对待吧?哥萨克--他们也是各式各样的……"施托克曼颧骨上的皮肤隆起许多皱褶。

"我已经倾听了你的意见,现在该你听我说啦。""当然,也许因为我很胡涂,说得不怎么对,请你们多多原谅。""你等等,等等……听我说、你刚才谈到的那个政委干的事儿,真的说得有点太玄乎了。我要去调查这件事。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他真是这样侮辱哥萨克和胡作非为,那我们是不会轻饶他的。""啊呀,未必会吧!""不是未必会吧,而是一定会!当你们村还在火线上的时候,难道红军没有枪毙自己队伍里的一个抢夺哥萨克妇女财物的红军战士吗?这件事是你们村里的人告诉我的。""不错,不错!有这么回事儿!他到佩菲利耶芙娜家里翻箱倒柜。这是真的。这当然是……纪律严明啦。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在打谷场外把他枪毙的。后来为把他埋在什么地方,我们大伙还争论了半天呢。有些人主张埋在公墓里,另一些人反对,说这样会把坟地玷污的。于是就把这个倒霉鬼埋在打谷场旁边啦。""有过这样的事吧?"施托克曼匆忙地卷着手里的纸烟问。

"有过,有过,我不否认,"哥萨克高兴地同意说。

"那么为什么你认为,如果确定了这个政委的罪行,我们会不处罚他呢?""亲爱的同志啊!也许,你们这里没有比他再大的官儿啦。要知道,枪毙的那个是小兵,这位却是政委……""那就更要严惩!明白了吗?苏维埃政权只惩罚敌人,对于那些毫无道理地欺压劳动人民的苏维埃政权的代表人物,我们也是要毫不客气地处罚他们。"三月里,中午寂静的草原上,只能听到爬犁滑杠的吱扭声和呱嗒呱嗒的马蹄声,现在大炮的轰击声却像山崩地裂,打破了草原的宁静。第一声炮响以后,紧接着又间歇均匀地响了三声。炮兵连又在从克鲁托夫斯克向顿河左岸轰击了。

爬犁上的谈话中断了。大炮轰鸣声以强大的、陌生的音阶侵人,惊破了沉溺在初春的困倦中的缺乏魁力的草原。就连两匹马的脚步也加快了,更起劲了,轻捷地倒动着腿儿,一本正经地煽动着耳朵。

他们走上了黑特曼大道。坐在爬犁上的人看见辽阔的顿河对岸斑斑点点地点缀着一片片积雪融化过后的黄沙和好像灰蒙蒙的孤岛。海岬似的柳树和赤杨树林。

赶爬犁的哥萨克到了霍皮奥尔河口镇,就把爬犁赶到革命军事委员会楼前,莫斯科步兵团的团部就驻在相邻的一栋房子里。

施托克曼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四十卢布的克伦斯基票子,递给那个哥萨克。哥萨克喜笑颜开,湿漉漉的胡子下面露出了发黄的牙齿,难为情地推让说:"您这是怎么啦,同志,基督保佑!这还给什么钱呀!""收下吧,用了你的马了嘛。对苏维埃政权,请你不要怀疑。要记住:我们是为了建立工人和农民的政权而斗争的,是我们的敌人--富农。哥萨克首领和军官们--挑拨你们起来暴动的。他们是暴动的主要原因。如果我们的人当中有人蛮横无理地侮辱了同情我们和帮助革命的劳动的哥萨克,那我们一定要处罚这些欺压人的坏蛋。'""同志,你知道这句俗语吧:山高皇帝远……你们的皇帝也同样离得很远……跟有势力的人别斗力,跟有钱的人别斗气,你们是又有势力又有钱。"他狡狯地呲了呲牙说,"看你,一下子就赏给我四十卢布,可是这点点路,五卢布就足够了好吧,基督保佑你!""他这是为了你一路的谈话才赏给你的,"术什卡·科舍沃伊从爬犁上跳下来,一面紧着裤于,笑着说。"也为了你这把漂亮的大胡子。知道拉的是什么人吗,你这个八角形的木头墩子?是位红军将军。""哦?""你就'哦'吧!你们这些人也真难对付!……给的少啦--就要到处汪汪乱叫:'我拉了几位同志,只给了我五个卢布,这个啦那个啦!'你会发一冬天的牢骚。可是多给啦--你也有的说,什么:'你瞧,真是大财主!一赏就是四十卢布。他的钱简直是海啦……'要是我啊,连个屁都不给你!你愿意怎么抱怨就怎么抱怨吧。反正怎么都不合你的意。好啦,走吧……再会,大胡于!"终于,连一直在愁眉苦脸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也被米什卡这番大动肝火的话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