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十七章(第2/3页)

双方之间的距离轻易地缩短了。骑上和马匹的身形变得越来越大。双方骑阵之间的一小块遍地衰草、还留有残雪的乡村公共牧场,完全被马蹄吞没了。葛利高里盯上了跑在自己连队前头约有三匹马那么远的一名敌骑。他骑的那匹深褐色高头大马,像狼一样一纵一纵地跑着。这名骑士在空中挥舞着军官用的军刀,镶银的刀鞘在腰间摇晃,直碰马镫,在阳光中闪烁,像阵阵烈焰。转瞬间,葛利高里就认出了这位骑士。这是一个卡尔金斯克的外来户共产党员,名叫彼得·谢术格拉佐夫。一九一七年——那时候还是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他打着一副前所未见的裹腿,头一个从德俄战场上跑回家来;同时还带回了对布尔什维克的信仰和在战火中锻炼出来的坚定刚强的性格。是一名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在红军中服役,在暴动发生前从部队回到镇上来建立苏维埃政权。正是这个谢米格拉佐夫在信心十足地驾驭着战马,姿势优美地挥舞着在搜查时缴获来的专为检阅用的军官马刀。

葛利高里呲着咬得紧紧的牙齿,抖了抖缰绳,马就听话地加快了速度,葛利高里在冲锋的时候,有一种他独具的劈刺方式。当他的听觉和视觉辨认出是一位劲敌的时候,或者是当他要不顾一切,准确地给敌人致命的一击的时候,他就采用这种劈刺方式。葛利高里从小就是左撇子。连拿勺子和画十字都用左手。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为此曾狠揍过他不知多少次,连同年的孩子们都管他叫“左撇子葛利什卡”。打骂大概对年幼的葛利什卡发生了作用。从十岁时候起,他就改掉了用左手代替右手的习惯,“左撇子”这个外号也没人叫了。但是他一直到今天还能用左手做右手能做的一切事情。左手的力气甚至更大些。冲锋时,葛利高里利用这种优势,总是非常奏效。他拨马冲向选准的敌人,通常也跟大家一样,从左边绕过去,以便用右手去砍;而那个即将与葛利高里交手的人,也是这样想法。于是等到离敌人只剩十来沙绳远,而且那个人已经把身子略微倾斜,举起马刀的时候,——这时葛利高里陡然,但不动声色拨马绕到右面,把马刀换到左手里去。沮丧的敌人被迫临时改变姿势,因为从右向左,隔着马头,砍起来很不习惯,就失去了信心,感到情况不妙……葛利高里竭尽全力,拼命砍去,同时使劲把刀往后一带。

“锅圈儿”教给葛利高里“巴克拉诺夫劈刺法”,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两次战争中,葛利高里已经“锻炼”成了高手,掌握马刀劈刺技术可不像扶犁把那样容易。他在劈刺技术上颇有独到之处。

为了能在一瞬间把马刀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所以他从来不在刀把上拴穗头、他知道在猛烈劈刺时,如果刀的斜度不准确,刀就会从手里飞出去,甚至手腕于会脱臼。他练出一手很少有人会的高招,只要轻轻一下,就能把敌人手里的武器打掉,或者是轻轻一触,就使敌人的胳膊麻木不举。葛利高里对用冷兵器厮杀的学问有很深的造诣。

砍葡萄藤的时候,如果快刀削去,斜砍断的藤条可以连颤动都不颤动就落下来,葡萄架的柱子晃都不晃。哥萨克的马刀砍下来的藤条尖头,能轻轻地扎进原株旁边的沙土里。有点像喀勒梅克人的、漂亮的谢米格拉佐夫就是这样轻轻地从马鞍子上滑下来,用手巴掌紧捂住被斜砍了一刀的胸部,落在直立起来的马下。全身散发出临死的凉气……就在这时,葛利高里在马上挺直了身子,立在马镫上。第二个红军骑兵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马,没头没脑地朝他冲来、葛利高里隔着高仰起、流着汗沫的马头,还看不到那个骑兵,但能看见马刀和弯曲的斜背和乌亮的刀刃。葛利高里使出全身的劲儿勒了一下马缰绳,躲开劈来的一刀,——把右面的缰绳往手里收紧着,朝敌人弯下去的、刮得光光的红脖子砍去。

他头一个从混战的人群中冲杀出来。眼前是一片蚂蚁似的蠢动的骑兵。手巴掌上是一阵阵的神经质的刺痒。他把马刀插回刀鞘,拔出手枪,策马全速奔回。哥萨克们也跟着他狂奔而来。各连已经跑得七零八落。忽而这里,忽而那里,出现一顶顶趴在马脖子上的高简皮帽子和系着白箍、带护耳的大皮帽。一位熟识的下士,戴着一顶狐狸皮的三扇帽,穿着保护色的短皮袄,在葛利高里身旁跑着。他被砍掉一只耳朵,腮帮子一直伤到下巴,胸膛像只打烂的、装着熟透的樱桃的篮子,呲着牙,满口鲜血。

本来已经动摇,且有半数已飞驰回去的红军骑兵,又掉转马头杀了回来。哥萨克们的退却又使他们振作起来,追赶上来。一个落在后面的哥萨克被像秋风扫落叶似地打下马,被乱马踏进雪地里去。眼看就跑到村子了,花园里黑乎乎的树丛、山岗上的小教堂、宽阔的胡同,已经历历在目。离埋伏着一个连的村外树林只剩下不到一百沙绳远了……从马背上淌下汗珠和鲜血。葛利高里一面跑着,一面气愤地压着手枪扳机,把打不响的手枪塞回枪套去(子弹卡住了),厉声喊:“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