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七章(第3/3页)

葛利高里同意他的说法,可是暗地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红军战士。担心似乎是没有根据的。大家都赞赏地笑着,瞅着彼得罗,欣赏着他那灵活、匀称的动作、一个清醒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叫着:“这魔鬼!太棒啦!”但是葛利高里偶然发现一个卷发的战土,班长,正眯缝着眼睛看他,于是就警惕起来,酒也不喝了。

手风琴奏出一支波尔卡舞曲。婆娘们手拉手地跳起来、一个脊背上蹭了一身白粉的红军战士,摇晃了一下身子,邀请一个年轻的小娘儿们——赫里斯托尼亚的邻居——跟他跳舞,但是她拒绝了,提起百褶裙的裙襟,跑到葛利高里面前来。

“咱们俩跳吧!”

“我不想跳。”

“跳吧,葛利沙!我的浅蓝色的小花哟!”

“别胡闹,我不跳!”

她扯着衣袖拉他,有意地大笑不正。葛利高里皱起眉头,挣扎着,但是看到她使了个眼色,就站起来去跳了。跳了两圈儿,手风琴手把手指头按到低音键上去,她乘机把脑袋伏在葛利高里的肩膀上,用刚刚能听到的声音说:“他们正在商量把你杀死……有人告密,说你是军官……赶紧溜吧……”

然后她大声抱怨说:“哦,怎么脑袋这么晕!”

葛利高里高兴了。走到桌前,喝了一杯烧酒,问达丽亚:“彼得罗喝醉了吗?”

“差不多啦。正在尽情地灌哪。”

“搀他回去。”

达丽亚搀着彼得罗,他使出男人的蛮劲儿推操她,她竭力顶住。葛利高里也跟着走了出来。

“哪儿去,哪儿去?你上哪儿去?不行!叫我亲亲小手儿,别走啊!”

喝得酪配大醉的阿尼库什卡缠上了葛利高里,但是葛利高里用异样的目光瞪了阿尼库什卡一眼,吓得他两手一摊,躲到一边去了。

“谢谢诸位!”葛利高里在门口摇了一下帽子说。

那个卷发的红军战士耸了耸肩膀,整了整腰里系的皮带,跟着他走了出来。在台阶上,他往葛利高里的脸上呼着气,眨动着狡猾的浅色眼睛,小声问:“你上哪儿去?”使劲抓住了葛利高里的军大衣袖子。

“回家去,”葛利高里没有住脚,拖着他往前走着,回答说。心里激动而又高兴地决定:“不,要活着捉住我,休想!”

卷发的红军战士左手抓住了葛利高里的胳膊肘子,艰难地喘着气,跟葛利高里并肩走去。他们在板棚门口停下来。葛利高里听到门吱扭响了一声,红军战士的右手立刻往大腿上一拍,手指甲划得手枪套响了一下。霎时间,葛利高里看到两道像刀锋一样尖利、陌生的蓝色目光正盯着他,于是他把身子一转,抓住了红军战士那只正在扯开枪套扣环的手。他哼哧了一声,抓住红军战士的手腕子,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往自己右肩上一背,猛地一弯身子,使出早已用惯了的一招,把那个沉重的身躯,从自己背上扔了出去,把抓住的那只手往下一扯,就听到咯吱一声,肘关节折断了。红军战士像羊羔头似的、亚麻色卷发的脑袋撞到雪地上,钻进了雪堆。

葛利高里把腰弯到篱笆下面,顺着胡同向顿河边跑去。两条腿像弹簧似的倒动着,把他带到河岸的斜坡上……“但愿没有哨兵,然后……”他歇了日气:身后还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阿尼库什卡家的房子。一声枪响。子弹呼啸而过。又打了几枪。是向河坡,朝黑乎乎的渡口,朝顿河对岸打的。葛利高里跑到顿河当中的时候,一颗子弹嗖地一声,打进他身旁的一块鼓起的明净的冰块上,冰屑四溅,打得葛利高里的脖于火辣辣地疼。跑过顿河,他回头看了看。枪声一直还在像牧童的鞭声一样响个不停。葛利高里并没有感到幸免于难的愉快,但自己对所经历的一切竞这么无动于衷,却使他感到迷们。“像打猎一样,乱放一气!”他机械地想着,又停下脚步。“他们不会来搜索的,他们不敢到树林里来……把他的手惩治得够意思。唉,你这个混账东西,竟想赤手空拳捉住个哥萨克!”

他朝过冬的于草垛走去,但是为了安全起见,绕过干草垛,就像兔子出去觅食似的,兜了半天圈于。他决定在一堆遗弃的于香蒲里过夜。扒开香蒲堆顶,脚底下蹿过一只黄鼠狼。他连脑袋都钻进了散发着腐烂气味的香蒲堆里,抖擞了一下。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缕思绪在勉为其难地想:“明天骑上马,越过火线,到自己人那里去?”但是没有得到回答,也就不再想了。

天快亮的时候冷起来。他探出头看了看。头顶上闪着欢快的晨曦。在深邃蔚蓝的天顶上,就像在顿河的浅滩上一样,好像可以看到河底似的:一片黎明前雾腾腾的蔚蓝色,四周是在逐渐熄灭的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