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第2/4页)

木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勒紧犟绳,翕动着嘴唇,不安地等待着德国人走过来。一个高大、肥壮的普鲁士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呵呵地对一个同伴说:"这是个最道地的哥萨克。你看,他还穿着哥萨克制服呢!他的儿子一定跟咱们打过仗。我们把他活着送到柏林去吧。这会是一件非常珍奇的展览品!""咱们需要的是他的马,至于他本人,叫他见鬼去吧!"那个生着棕色大胡子、手爪子很难看的家伙绷着脸回答说。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马匹,走到四轮车跟前。

"下来,老头子。我们要用用你的马--喏,从这个面粉厂运一批面粉到火车站去。听见没有,下来,对你说哪!你可以到卫戍司令部去领回你的马。"德国人用眼睛瞟着面粉厂,并且做了一个对他的命令不容怀疑的手势,请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下车。

其余的两个人笑着往面粉厂走去,不断地回头看。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的脸霎时变得灰白,他把缰绳缠到车厢的横本上,然后轻捷地从车上跳下来,走到了马前头。

"亲家公没有来,"他脑于里一闪,心里凉了。"他们要把马抢走!唉,倒了大霉啦!见他妈的鬼!"德国人紧闭着嘴唇,抓住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的袖子,打着手势,叫他上面粉厂那里去。

"住手!"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往前探了一下身子,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拿开你那双干净的手吧,也别动我的马!我不能把马交给你!"德国步兵从他的声凋中猜出了回答的含意,突然恶狠狠地张开嘴,露出发青的光洁的牙齿,眼珠子瞪得吓人,威风凛凛的声凋叫得非常刺耳,德国人伸手去抓肩上的步枪背带。在这一瞬间,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想起了自己的青年时代:他几乎没有怎么使劲儿,只是用拳击家的打法,照着这家伙的颧骨打了一拳。德国人被打得惨叫一声,晃了一下脑袋,下巴上的钢盔皮带也断了,德国人仰面倒地,挣扎着要站起来,嘴里吐出深红色的浓血块。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又照着德国人的后脑勺儿打了一拳,向四面张望了一下,弯下身,用力一扯,把步枪夺过来。在这一瞬间,他的思路又快,又清楚一他知道德国人已经不能在他背后开枪了,就掉转马头,只是担心被铁路栅栏外面或者铁路上的哨兵们看见。

两匹铁青马就是在赛马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发疯似的飞跑过!就是在举行结婚礼接新娘的时候,车轮子也没有转得这样快过!"主啊!救命吧!救命吧,主啊!看在天父的……"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心里祷告着,鞭子不住气地往马背上抽着。天生的贪心差一点儿没有送了他的命;他本来还想跑回住处去拿他丢下的车毯,但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拨马朝市外驰去。一口气飞跑了二十俄里,到了城郊小镇奥列霍瓦亚,正如后来他自己所说的,跑得比先知伊利亚坐的神车还快。一到奥列霍瓦亚,就跑到一个熟识的乌克兰人家里,这时他已经半死不活,对主人讲了发生的事情,央求把他和马匹藏起来。乌克兰人倒是答应了把他藏起来,不过预先警告他说:"俺把你藏起来,不过德国佬要是逼问得紧,格里戈里耶维奇,俺是要说出来的,因为俺没有必要为你受苦!他们会放火烧俺的房子,会给俺戴上手铐。""你把我藏起来吧,亲人哪!你要我怎么谢你都行!只要能救我的命,把我藏到什么地方去吧,--我给你赶一群羊来!送你十几只最好的羊,我决不心疼!"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一面又是央告又是许愿,一面把马车推到板棚檐下。

他怕得要命,怕德国兵来追拿、在乌克兰人家里待到傍晚,天一黑,就溜了。他把车赶出奥列霍瓦亚,一路上像发了疯似的,拼命狂奔,马的两肋,汗沫飞溅,马车颠得那么厉害。车轮上有几根辐条都歪扭到一起了,直到下亚布洛诺夫斯基村,他才清醒过来一进村以前,他从马车座位底下把夺来的步枪拿出来,看了看枪上的背带,皮带反面有用化学铅笔写的字,他轻松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鬼子们,怎么样--你们追上了吗?你们的本领还差得远哪!"他根本没给乌克兰人送羊去。秋天,他又路过这儿,看到主人期待的眼神,就回答说:"我们的羊啊,都瘟死啦。今年的羊群太糟啦……不过我们是老交情啦,这不是,给你带来些自家园子里的梨!"他从车上扔下两口袋在路上颠烂了的梨,狡猾的眼睛看着一旁,解释道:"我们家的梨好吃,又香又甜……这是熟透了的……"说完就告别了。

当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逃出米列罗沃的时候,他的亲家公正在车站上奔走呢。年轻的德国军官给他开了张通行证,通过翻译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盘问了一番,然后点上一支廉价的雪茄烟,带着庇护者的日吻嘱咐道:"去吧,不过您要记住,你们应当有一个明智的政府,你们选总统也好,选皇帝也好,选谁都行,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这个人要有管理国家的智慧,能对我国执行忠顺的政策。"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很不友好地看着德国人,他不想跟他搭话,一领到通行证,立刻就买车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