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十六章(第2/3页)

“克里沃什雷科夫,”波乔尔科夫眼睛盯着地图,叫道。

“你说什么?”

“没有听见我们在谈什么问题?我们在讨论,应该以行军队形前进,否则的话,敌人追上来,我们就完啦、你觉得怎样?你比我们有学问,说说你的看法吧。”

“以行军队形前进是可以的,”克里沃什雷科夫一字一句地说起来,但是疟疾突然又发作了,他像狼一样咬了咬牙齿,微微地哆嗦起来。“如果能减少一些辎重,是可以的。”

波乔尔科夫在门口展开了地区地图。姆雷欣捏着地图的两角。地图被从阴沉的西方刮来的风一吹,上下翻动,呼啦呼啦地叫着,要从手里挣脱出去。

“看,咱们就这么走!”波乔尔科夫用烟熏黄的手指斜着在地图上划了一下。“看到比例尺了吗?大约有一百五十俄里,最多二百。干吧!”

“就这么干,管他妈的呢。”拉古京同意说。

“米哈伊尔、你以为如何?”

克里沃什雷科夫懊丧地耸了耸肩膀。

“我不反对。”

“我立刻就去告诉哥萨克,叫他们卸车。要争取时间。”

姆雷欣用等待的目光看了看所有的人,见没有人反对,便跳下车去。

波乔尔科夫的特遣队乘的这列军车,在这个细雨霏霏的早晨,停在离白卡利特瓦不远的地方。本丘克躺在自己的车厢里,用军大衣蒙着脑袋。哥萨克就在他身边烧茶,哈哈大笑,互相开玩笑。

万卡·博尔德列夫——米吉林斯克的哥萨克,喜欢开玩笑,总是废话连篇——正在嘲笑一个同行的机枪手。

“伊格纳特,你是哪省人?”他用被烟草熏得沙哑的嗓音哼哼道。

“坦波夫省,”老实巴交的伊格纳特用柔和的低音回答说。

“大概是莫尔先斯克村人吧?”

“不是,是沙茨基村的人。”

“啊啊啊……沙茨基人都是些勇敢的小伙子:打起架来,七个一起上都不怕。沙皇登极的时候,用黄瓜砍死牛犊子,是不是就出在你们村儿?”

“够啦,别耍贫嘴啦!”

“哎呀,是啊,我记错啦,这事儿不是出在你们村儿,好像你们村儿用馅饼盖了一座教堂,后来想把它放在豌豆上推下山去。有这么回事儿吧?”

茶烧开了,伊格纳特这才暂时摆脱了博尔德列夫的嘲笑。但是等刚一坐下来吃早饭,万卡又开始了:“伊格纳特,你好像不大喜欢吃猪肉吧?不爱吃,是吗?”

“不.爱吃。”

“哪,给你这根猪鸡巴吃。好吃极啦!”

爆发出一阵哄笑。不知是谁呛着了,咯咯地咬了半天。大家乱成一团,靴子踏得直响,过了一会儿,伊格纳特气喘吁吁,生气地说道:“你自个儿吃吧,鬼东西!你拿着自个儿的鸡巴瞎晃什么?”

“不是我的鸡巴,是猪鸡巴。”

“全他妈的一样,——臭玩意儿!”

满不在乎的博尔德列夫用沙哑的声调拉着长声说:“臭——玩——意——儿?你不胡涂吧?复活节人们还拿它祭神呢。你就痛快地说吧,你是怕破斋……”

博尔德列夫的同乡,一个漂亮的浅棕色胡子的哥萨克,得过全部四枚乔治十字章,劝他说:“算了吧,伊万!跟庄稼佬打交道,你非吃亏不可。他要是吃猪鸡巴,他就要找公猪。这地方你到哪儿去找呀?”

本丘克闭起眼睛躺着。这些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他正在受着新恨和仿佛更加厉害的旧痛的折磨。白雪茫茫的草原在他紧闭着的眼睛的昏暗中闪光,地平线上涌起远方褐色的林脊;他仿佛感到冷风阵阵,看到安娜就躺在他身旁,看到她的黑眼睛、可爱的嘴上刚毅、温柔的线条、鼻梁边不显眼的雀斑、额角上的若有所思的皱纹……他听不清从她的嘴唇上滑下的话语:因为这些话说得模糊不清,而且总被别的什么人的话声和笑声打断,但是从眼睛闪出的光芒、从颤抖的弯弯的睫毛主,可以猜出她在说什么……一会儿,他又看到了另一个安娜:脸色青中透黄,两颊上泪痕纵横,尖鼻子,嘴唇上刻着痛苦和难看的皱纹一他弯下腰去.吻她那呆滞的黑眼窝……本丘克呻吟起来,他用手掌捂住嘴,想止住哭。安娜连一分钟都不肯离开他。她的形象没有消失,时间也不曾抹去它的光辉。她的音容、身段、走路姿势、动作。表情和眉毛的抖动——所有这一切,一样样的拼合起来,就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安娜,他想起了她那热情洋溢、富于浪漫主义的演说,想起和她一同度过的时光。这些生动的、历历在目的往事使他的痛苦增加了十倍。

大家一听到下车的命令,就把他叫醒。他站起身,无动于衷地收捡了一下东西,走出车厢。然后帮着往下卸东西。又同样无动于衷地坐上大车,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