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五章(第2/3页)

身材高大、胳膊很长的机车修理厂老工人克鲁托戈罗夫大瞪着眼睛,支持斯捷潘诺夫的意见。

“你们只顾笑吧,木头人,把事情全耽误啦!本丘克同志,叫您这伙怪物老实点儿吧,要不就叫他们见鬼去吧!革命正处在危急中,可是他们却在笑话人!”他摇晃着像铁锤似的拳头,沙哑地说。

安娜·波古德科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探索着一切。她死缠着本丘克,扯着他那件寒酸的夹大衣袖于,寸步不离地在机枪旁边打转儿。

“如果散热筒里的水结冰了——那怎么办呢7 如果遇上大风,偏差有多大?本丘克同志,这应当怎么办?”她用没完没了的问题纠缠着他,并用流露着期待神情的两只大黑眼睛仰脸看着本丘克,眼睛里闪着变幻不定的、温暖的光芒。

她在场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总感到很拘束;仿佛是为了受拘束进行报复,所以对她要求得特别严格,神色也有意显得特别冷淡;但是每天早晨,一分钟也不差,正七点钟,她瑟瑟缩缩、两只手插在草绿色棉军装的袖筒里,趿拉着两只肥大的步兵靴底,走进地下室的时候,他就体验到一种激动。不平凡的感情。她比他稍矮一点儿,体格像所有的健壮的、从事体力劳动的姑娘们那样丰满,——可能还有点儿水蛇腰,要不是那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使她全身都显得美丽异常的话,她就算不上怎么漂亮啦。

四天工夫,他根本没有好好看看她。地下室里光线昏暗,而且不好意思,根本也没有工夫仔细看她的面貌。第五天黄昏的时候,他们一同走出地下室。她走在前面;走上最后一级梯阶,掉过身来,问了一个什么问题,本丘克就着黄昏的光亮看了她一眼,不禁暗暗叫了一声_她用习惯的姿势整理着头发,微微仰起脑袋,斜视着他,等待回答。本丘克没有听清她的问题;一种又甜又苦的滋味涌上心头,他慢腾腾地、一级一级走上来。她那被低沉的落日映成粉红色的鼻孔,由于紧张在轻轻地翁动(她没有摘下头巾,所以理起头发来就很吃力)。嘴的线条刚毅英俊,同时却又像小孩的一样温柔。略微翘起的上嘴唇上有些短短的黑茸毛,清晰地衬托着白净的面皮。

本丘克好像在挨打似的,低下头去,用热情的玩笑口吻说道:“安娜·波古德科……第二号机枪手,你很美,就像什么人的幸福一样美!”

“胡说!”她毫不含糊地说,然后微微一笑。“你在胡说,本丘克同志!……我是问你,咱们什么时候上射击场!”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一笑似乎变得更天真、更容易接近、更有人情味了。本丘克在她身旁停下来;她呆呆地望着街道的尽头,太阳正在那里落下去,夕照的霞光把一切都染成了紫色。他低声地回答说:“你问什么时候去射击场,是吗?明天去。你现在要到哪儿去?你住在哪儿?”

她说出一条城郊的小胡同的名字。他们一同走着。在十字街口上博戈沃伊追上了他们。

“喂,本丘克!你听我说,咱们明天怎么集合呢?”

本丘克一面走着,一面告诉他,明天在季哈亚小树林外面集合,克鲁托戈罗夫和赫维雷奇科用马车把机枪运到那里去;上午八点钟集合。博戈沃伊跟他们一同走过了两个街区,就告别了。本丘克和安娜·波古德科默默无语地走了几分钟,她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问道:“您是哥萨克吗?”

“是。”

“从前当过军官吗?”

“哼,我算什么军官呀!”

“您是什么地方的人?”

“新切尔卡斯克。”

“在罗斯托夫很久了吗?”

“才几天。”

“在这以前呢?”

“到过彼得格勒。”

“您是哪一年入党的?”

“一九一三年。

“您的家在哪儿?”

“在新切尔卡斯克,”他快日说完,然后央告似地伸出一只手,说道。“等等,该我来问你啦,你是罗斯托夫人吗?”

“不是,我生在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地方,但是最近这些年,住在这儿。”

“现在我要问问……你是乌克兰人吗?”

她迟疑了一下,坚定地回答说:“不是。”‘“是犹太人吗?”

“是。怎么啦?难道从我的口音里可以听出来?”

“不是。”

“那您怎么看出我是犹太人的?”

他竭力缩小步子,和她齐步走,回答说:“耳朵,从耳朵的样子和眼睛可以看出来。不过你身上的民族特征是很少的……”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你能到我们这儿来,这太好啦。”

“为什么?”她很有兴趣地问。

“你知道吗,犹太人有这样的名声,我知道,许多工人都这样想——要知道我也是工人哪,”他顺口说道,“犹太人只支使别人去打仗,自己却不肯上火线。这是错误的,现在你以自己的光辉榜样驳斥了这种错误的看法。你上过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