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章(第3/3页)

葛利高里好奇地仔细观察起他来,发现了一个特征,说话的时候,波乔尔科夫的眼睛几乎一点也不眨动,--把他那种忧郁的目光死盯在对方的身上,一面说,一面又把眼睛从这个目标转移到另一个目标上,同时他那被太阳晒焦的短睫毛总是下垂着,一动不动,只是偶尔垂下大厚眼皮,但是立刻就又抬上去,重又把榴霰弹似的眼睛瞄准目标,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太好啦,老乡!"葛利高里对主人和波乔尔科夫说。"战争一结束--咱们就要照新的方式生活啦。'拉达'统治乌克兰,咱们顿河地区由哥萨克军会议来治理。""就是说,卡列金将军,"波乔尔科夫低声改正他的话。

"反正是一样。有什么不同呢?""确实没有什么不同,"波乔尔科夫同意说。

"咱们现在就向俄罗斯母亲鞠躬告别啦,"葛利高里继续转述着伊兹瓦林的话,想听听德罗兹多夫和这位身强力壮的近卫军炮兵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咱们要建立自己的政权,要建立自己的制度,咱们把霍霍尔从哥萨克的土地上统统赶出去,咱们要加强边境的戒备--看他们谁敢来碰!咱们要像古时候咱们的老祖宗们那样生活。我想,革命对咱们是有利的。你以为怎样,德罗兹多夫?"主人开始殷勤地微笑起来,不住地扭动着身于。

"当然,当然,这样要好得多了!这些庄稼佬把咱们的力气夺去啦,他们搅得咱们简直过不了日子。而且,鬼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钦派的首领总是些德国佬--什么丰·陶贝,或者什么丰·格拉贝,以及诸如此类的家伙!我们的土地都被分赠给这些德国军官……现在咱们可以松口气啦;""可是俄罗斯会同意这些办法吗?"波乔尔科夫冷冷地低声问道。

"大概会同意的,"葛利高里很有把握地说。

"都是一样的货色……照样是菜汤一盆,也许比先前还要稀、""怎么会是这样呢?""一定是这样,"波乔尔科夫迅速地转动着像榴霰弹似的眼睛,用沉重的目光瞄准葛利高里说道。"仍旧是首领们来压迫劳动人民。你还是要在所有各色的老爷面前立正敬礼,他们照样打你的耳刮子。还叫你过这样的……美好日子……把石头拴在你脖子上--推下深渊!"葛利高里站了起来。在狭小的内室里来回踱着,几次碰到波乔尔科夫的劈开的膝盖上;后来在他面前站住,问道:"那么该怎么办呢?""干到底。""干到什么底?""就是既然已经干起来啦--那就耕完最后一垅地。既然打倒了沙皇和反革命,就应当竭力使政权转移到人民手中来。你说的那一套--全是神话,是哄孩子玩的。古时候是沙皇压迫咱们,现在不是沙皇了,却又来了另外一些人要压迫咱们,咱们的日子会更难过!……""波乔尔科夫,那么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于是那两只转动困难、像榴霰弹似的眼睛又眨动起来,想在这狭小拥挤的屋子里找块空旷的地方。

"要建立人民的政权……选举出来的政权。如果咱们落到将军们的手里--那就还要打仗,咱们可不要这玩意儿啦。要是我们周围,全世界都能建立起这样的政权就好啦。人民再也不受压迫,再也不会被骗到战场上互相厮杀!要不然,那不还是一样吗?!破裤子就是翻过来--窟窿还是那么多。"波乔尔科夫响亮地用手巴掌往膝盖上一拍,恶狠狠地笑了,露出细密的数不清的结实牙齿。"咱们要离那个古代生活远点儿,不然他们就会把这副套给咱们套上,那比沙皇的套还要糟。""那么谁来治理咱们呢?""自己来嘛!"波乔尔科夫顿时活跃起来。"咱们要夺取自己的政权--这就是我们的方向--只要咱们的马肚带稍微松一松,咱们就能把卡列金之流从背上摔下来!"葛利高里在结了一层哈气的窗前停下,凝视着街道,望着一群正在玩一种很复杂的游戏的孩子、街对面房舍的湿淋淋的屋顶和小花园里光秃秃的黑杨树的灰白树枝,完全没有听见德罗兹多夫和波乔尔科夫在争论什么;他在冥思苦想,竭力想把混乱的思想理出个头绪来,想出个什么主意,作出决定。

他站了有十来分钟,默默地在玻璃上画着花纹。窗外,街对面一排低矮的家宅的屋顶上是一轮死气沉沉的初冬的夕阳:好像是立放在生锈的屋脊上,射出潮湿的紫色光芒,看去,它仿佛马上就要滚下来,滚到屋顶那边或者这边。被雨水打落的枯树叶从公园里飘来,从乌克兰和卢甘斯克吹来日益寒冷的风在市镇上空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