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四章

八月初旬,叶市盖尼·利斯特尼茨基中尉决定请求从禁卫军阿塔曼斯基因调到一个哥萨克战斗部队的团里去。他打了报告,过了三个星期,他就奔走到了派往现役军团去的任命书。他办好有关手续之后,在离开彼得格勒以前写了一封短信,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父亲:爸爸,我已经要求把我由阿塔曼斯基因调到战斗部队去。今天我收到了任命书,即将奔赴前线,听侯第二军团长调遣。我的决心大概会使您吃惊,请客我解释:我不得不在其中周旋的环境使我非常苦恼。阅兵呀,迎宾呀,守卫呀,——宫廷这套把戏使我腻透了。这一切使我厌恶得简直要呕吐,我渴望有声有色的事业,而且……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渴望建立功勋,这应当认为,这是我的光荣的利斯特尼茨基家族的血统开始表现出来,这个家族从卫国战争开始,就不断给俄罗斯军队的桂冠增加新的荣誉。我即将到前方去。请求您的祝福。上星期,陛下出巡大本营前,我有幸一睹圣颜。我对圣上十分爱戴。我在宫内守卫。圣上微露笑容,借同罗坚科从我面前走过,眼睛对着我,用英语说:“看,这是我的光荣的禁卫军。在适当的时候,我要打出这张王牌,来战胜威廉。”我爱戴圣上,简直像个女学生似的在爱他。虽然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但是我很坦白地向您承认这一点,而且丝毫也不感到害臊。宫廷里面那些像蜘蛛网似的玷污圣誉的流言蜚语使我非常不安。我不相信,也不能相信。几天前,我几乎要把格罗莫夫大尉打死,因为他胆敢当着我的面,大不敬地说皇后陛下的坏话。这太可恶啦!我对他说,只有在血管里流着农奴血液的人,才会下贱到听信这些肮脏的谚语。当时还有几个军官在场。我怒不可遏,拔出手枪,想一枪打死这个无耻的家伙。但是同事们夺下了我的枪。我在这个污浊的环境里,日益痛苦难忍。禁卫军的团队里——特别是在军官中——没有那种纯真的爱国热情,说来可怕——一甚至根本不爱皇朝。这不像些贵族,简直是一伙败类。这实际上说明我脱离团队的原因。我不能和那些我不尊敬的人相处。好,大概就这些啦。有些地万写得很乱,请原谅,因为是匆忙中写的,我要去捆箱子,去见卫戍司令官祝您健康,爸爸一我将从军中给您写封更详尽的信。

您的叶蒲盖尼去华沙的列车晚上八点钟开_利斯特尼茨基坐马车来到火车站_身后,彼得格勒闪烁着一片蓝灰色的火光。车站上拥挤喧哗大部分是军人_一个搬运工把利斯特尼茨基的箱子放好,得到赏钱,并祝他一路平安。利斯特尼茨基解下武装带,脱掉军大衣,松开皮带,在铺位上铺了一条高加索花绸被子、铺位下面,靠窗的小桌子上放了许多家常食品,一个出家人脸相的、瘦削的神甫正在大吃大嚼。他一面从乱蓬蓬的胡子上往下拂着面包屑,一面招呼坐在他对面的穿学生制服、面色黝黑、身体瘦弱的女孩于说:“您尝尝。啊!”

“谢谢您。”

“不要客气,像您这样的体格.应该多吃东西才是。”

“多谢。”

“喂,尝尝奶油点心吧,军官老爷,也许您愿意尝尝吧?”

利斯特尼茨基从铺位上垂下头来。

“您是对我说的吗?”

“是呀,是呀。”神甫用两只忧郁的眼睛盯着他,雪白的长胡子下的嘴唇上露出一丝笑容。

“多谢。我不想吃一”

“不必这样。吃到嘴里去的东西绝无害处。您是到战斗部队里去吗?”‘“是的。”

“上帝保佑您。”

利斯特尼茨基睡意朦胧,觉得神甫浓重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而巨觉得,已经不是神甫在幽怨地低诉,而是格罗莫夫大尉在说话。

“……我拉家带日,您知道,教区又很穷。现在我是去当随军神甫俄罗斯人民是不能没有信仰的您知道,信仰是一年一年地在加强。当然也有些人失去了信仰,但这都是些知识分于。农民对上帝都是坚信不移的一是的……就是这样……”那个低音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但是已经不能进人利斯特尼茨基的知觉了。

利斯特尼茨基渐入梦乡。朦胧中最后感觉到的东西,是细板条钉的车厢顶的新刷的油漆气味和窗外的一声喊叫:“行李处接过去啦,与我没有关系!”‘“行李处接过什么去啦?”意识上滑过这样一个念头、思路不知不觉地断了。一连两夜没有睡觉,现在能痛痛快快地睡一下了、所以他很快就睡熟了,利斯特尼茨基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开出彼得格勒有四十俄里了。车轮子有节奏地响着,火车头拖着的车厢颠簸不止,隔壁的房间里有人在小声唱歌,顶灯投下歪斜的紫色阴影利斯特尼茨基要去的那个团,在最近的几次战斗中遭受了很大的损失,已经撤出战斗,正在匆忙补充马匹和人员。